第15章 冬来风语
方无冷若冰霜地问道:“瞬余训示你可还记得?”
方年生答:“记得。”
方无:“说。”
方年生道:“瞬余有训。一,冬来氏后人需终身隐姓埋名,不得显修为,不得结仇怨,不得交密友。二,除非自保,所闻风语只可用作摘录,不可借此术干涉他人轨迹,更不可以此术改变他人生死祸福。三……”
方无:“这些戒律你早已熟稔于心,却还是明知故犯。今日若不是我及时截下你,挡在江流雁面前诛杀玉面皇的人便是你了。”
方年生驳道:“人终非无心草木。”
方无深深叹了一口气,眉间多了几分疲态。要说这方无和方年生到底是什么人呢?竟可听世间风语?
原来方无本姓“冬来”,“冬来鹤”的“冬来”。久沧之祸后,北荒三索士便各自寻了去处。袁瑾居黎安州天护城,受黎安君主固真大将军之职。陈砚居清凉洲,于不老山险峪创立渺渺宗。后,袁瑾和陈砚仍多有往来,煮茶论道,定乱安邦,大真广传为美谈。唯性格古怪的冬来鹤来去无踪,总喜云游四海寻求奇珍异宝。世人不知的是,这冬来氏族掌握天地间一种奇门法术,这种法术不仅可以对话世间清风,还能通感瞬余。如果说风并非无处不在,那么瞬余河神则是通晓天下事,既知昨日南浦江里有多少条鱼游过,又可预知明日黎安洲有多少场喜宴。
凭着这个本事,冬来氏族从存在起便开始记录下那些从他乡远道而来的风讲述给他的故事,一砚一笔一白纸,一撇一捺一段字。自此,即使不再四处游历,整个天下的山川河流都朝冬来氏奔赴而来。起初只是当作消遣闲来记事,后来手稿越攒越厚,冬来氏便将其分门别类装订成册,还为这些典籍起了一个通俗易懂的书名,曰《夭川纪事》。不知何时,《夭川纪事》流入市井被广为流传,更被黎安君主盛赞为“世书真言”,随后大真各地的河戏楼如雨后春笋冒出,由河戏先生们为平民百姓绘声绘色地讲述出这世间的风物人情。
有趣的是,这世间几乎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读过听过《夭川纪事》中的故事,却无人知晓其编纂者是哪路奇人,这也成为不少狂热追逐者心中的憾事。每当《夭川纪事》有新的篇章出世,还残有墨香气息的整洁书页总会在深夜随机出现在任意一栋河戏楼红台方桌上,就像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
事实上,到了冬来鹤这一代,其一生孤独寂寥,从未娶妻。只是为了寻找传人继承《夭川纪事》的撰写,冬来鹤才最终选择了一个流浪的孤童,并赐予孤童“冬来”的姓氏,单字一个“无”。冬来鹤将冬来无带至身边抚育长大,并将全身本事传给了冬来无。至于冬来鹤是如何突然从世上消失的?冬来无为何改方姓?瞬余又为何会给后人如此这般的训示?连方无也不全知。只是突然有一天瞬余通感于他并告知冬来鹤已逝,要他隐居于小桃洲远山镇等一个口衔凤凰花的孩子的降生。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方无再不能感召于瞬余,无法得其回应,直到如今,共二十余年。
方无又道:“年生,从前你与江流雁还小,你维护她,我便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如今,婴尸和玉面皇相继出现在远山镇,恐防异数生。以后,便离江流雁远些,还有那个下九流的乔泊柳,他们不仅于你无助益,还有可能成为负累。你要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辨清何事才是自己该做的。”
方年生深邃眼眸中的柔情和星光点点消散,郑重地点头。他知道自己生来便是不需要朋友的,属于冬来氏的路只有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的独木桥。
突然院外大门有人拍着院外大门并叫嚷着:“方小大夫!方小大夫!周豆腐家媳妇儿难产了,周豆腐家请您去看看呢!”
方无对着方年生点了点头,方年生起身拿起药箱便走了出去。只是打开门的瞬间,方年生冷峻的脸又变成了那个众人熟悉的和颜悦色的小稳公的面容。
经过方年生的银针导,周豆腐家的媳妇儿顺利诞下一女,可惜口中无凤凰花。在全家老老少少的欢喜和道谢声中,方年生笑着将济福堂的长生锁挂在孩童脖子上,心底却模模糊糊地生出比以往更落寞的遗憾。
……
“老子让你杀你就得杀!轮不到你来推诿!”
此刻,李好施正狠狠地把乔泊柳的脸踩在血污淋漓的地上,乔泊柳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脸都被压得变形。现下,李好施已经把兆祥棺材铺改成了狗肉铺,此刻正逼迫着乔泊柳拿起刀刮杀那只被拴在木桩上的大花狗。其实李好施哪有那么爱吃狗肉,在他心里乔泊柳才是最有趣的狗,任他拿捏,还不会咬人。
“李二少爷脚下留情啊。”乔泊柳虽呕着血,但脸上仍是嬉笑的模样,“我真不会杀狗啊,刀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架,不如我给少爷您做几道小菜下酒吧,我做的凉拌红萝卜可好……”
乔泊柳话还没说完又被李好施踹了好几脚,乔泊柳条件反射性地护住头,额前被狗血人血浸湿的须发随着身体的战栗也一抖一抖的,好看的狐狸眼眸布满了红血丝。
小煤球突然想起什么道:“少爷,您之前不是说想看乔泊柳与狗争食吗?”
李好施一拍大腿,啧啧称好:“对对对,人狗竞食,有意思!诶,我突然有个新主意!”
只见李好施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狞笑着用左手挑起乔泊柳耷拉着的脑袋,右臂一挥在他脸上写下两个大字,“賭鬼”。他吩咐小煤球给乔泊柳脖子套上麻绳,一并拉着他和刚才那只大花狗上街市去开场竞食赌局,让路人进行押宝。古言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脸上写字被称之为“墨刑”,是重刑犯才应有的折辱,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下与狗竞食,这是何其荒唐啊!
但李好施这低头蛇哪能不荒唐,乔泊柳自知他自己的单薄,索性厚着脸皮扬起被麻绳拴着的头颅,大摇大摆地与大花狗并行着,一边走还不住夸赞路边的炸豆腐好香。惹得路人窃窃私语,引以为笑。随着前面的李好施拐进一条繁荣的街市,乔泊柳却心生不安,他拉住李好施的胳膊祈求换条街市,李好施只是轻笑一声。
前方是何处?
答,济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