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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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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这方年生开的药真是奇了,江流雁仅喝了一帖,风寒便好全了,第二日又跟着江真起了个大早摆舟去了。乔泊柳则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被楼梯下乔大狗打棺材的声音吵着怕是醒不过来的,他随便煮了碗清粥对付对付五脏庙便又出门瞎溜达了,溜着溜着又到了昨日的渡头。他见江家的乌篷船从对岸落梅庄行驶过来缓缓靠在了岸边,七八人下了舟,江流雁和江真说了句什么后也跳上岸。乔泊柳开心地朝江流雁挥动双臂,江流雁看见了乔泊柳也梨涡浅笑地朝他挥手,随后像只林间小鹿一样奔赴乔泊柳而来。

    江流雁问道:“你怎么有空来渡头了?”

    乔泊柳道:“我一直都挺闲的,就胡乱转到这里来了,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江流雁:“今天要过河的人不多,倒也不忙。只是现在我该回家给我和爹爹做午饭啦,待会儿还得送来呢。”

    乔泊柳听闻此话,肚子就不争气地打起鼓来。江流雁偷笑着往家的方向走去,乔泊柳倒也不见外,腆着个脸就跟着江流雁而去了。

    二人走在街市上,江流雁突然问道:“乔泊柳,你也不能总这么闲着啊,你不是还欠赌场的钱么?不做点事赶紧赚钱还他,李好施又打你怎么办?”

    “打就打呗,反正我皮厚。”乔泊柳习以为常道,“我又没什么本事,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只会打棺材,给人哭丧。可远山镇有方年生和他爹在,一年才死几个人啊。赚钱?难啊。”

    听闻此言,江流雁停下了脚步,她兀自在路边拾了根短树枝,又蹲在沙地上划拉着什么。乔泊柳好奇地蹲在旁边看着她,只见江流雁手中的树枝灵巧在地上画了个字出来。写完后,江流雁把树枝递给了乔泊柳,让他照着自己写一遍。乔泊柳虽然不解此举何意,但还是照猫画虎地描了出来,虽然字歪歪扭扭的,横不像横,捺不像捺,但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个“喬”字,乔泊柳的“喬”。

    “从现在起,你会写自己的姓氏了,不就又多一种本事啦。”江流雁巧笑嫣然道。

    “我的姓氏?”乔泊柳复又欣喜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写的字,“这是喬字?原来是这样写的啊,真好看……那泊柳二字,你也写给我瞧瞧。”

    “好啊。”江流雁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奈何拿着树枝的手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嗯?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写吧?”乔泊柳轻轻敲了敲江流雁的脑门,“哈哈,原来是个好为人师的半吊子。”

    “我是女子,本来就没怎么去过学堂,认识的字不多很正常啊。你要学泊柳二字便去寻年生吧。”江流雁瘪着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不都一样吗?”乔泊柳疑惑道。

    江流雁反驳道:“怎会一样?男子应少入学堂,长拜尊儒,然学礼仪、读诗书、通政史、明济世,此为四序。而女子则应习妇辈之教,全燃灯、扫洗、烹食、织补之能,此为四辅。”

    乔泊柳听了这番长辈总用来说道自己的醒世恒言不禁直摆头,双手捂着耳朵就往前走。江流雁赶紧追上来掰下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

    “乔泊柳,我有说错吗?”

    “其一,女子的天地仅仅只能被局限在一座四方小屋吗?倘若女子比她夫君更会之乎者也,谈经论道,该做羹汤的人是否应该是她夫君了呢?其二呢,每个人都应该潇洒恣意地活着,不应被什么四辅啊四序啊束缚住,只要不妨碍他人,我可做潦倒的棺材郎,亦可做济世的索士。不过呢,我不会说你错。”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恣意,你可以信我的,也可以听别人的。”

    “所以你的恣意是指在赌场的时候吗?”

    江流雁虽编不出来像乔泊柳这样天马行空的言论,但她总能戳中他的软肋,瞬间让一匹自鸣得意的孤狼夹起了大尾巴。尽管如此,乔泊柳还是成功蹭到了江流雁做的午饭,虽味道平平但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甘甜和美味。临走时,江流雁还特地给乔大狗盛了满满一碗饭菜,让乔泊柳趁热赶紧拿回兆祥棺材铺。

    乔泊柳高兴地提着篮子往家中走,却在巷口看到了站在棺材铺门口的李好施和他的手下们,他赶紧藏在了墙壁后面并悄悄探头察看。只见他们将棺材铺里打好的棺材和纸钱都拉了出来,李好施还拿着把辟邪的柳木剑左右翻看。腿脚本就不利索的乔大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李好施不要拿走棺材铺的东西,那是他和儿子唯一的生计。唯恐自己华贵锦袍被弄脏的李好施嫌弃地将乔大狗踹翻在地,大黄狗夹着尾巴冲着李好施狂吠着。

    “不要动他!”乔泊柳怒火中烧,跑出来挡在了乔大狗面前,“是我欠债,你找我就好了。”

    “我本就是来找你的。怎么,这两天和江流雁方年生玩得太疯,全然对你前日做过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没关系我提醒你,你说你会尽快还钱,就算把你的棺材铺卖了也会还我的。”李好施笑道。

    乔泊柳想起了自己情急之下的推脱之词,他不敢转头看向身后乔大狗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只得换上了那副极尽谄媚的皮囊。

    他讨好道:“哎呀,李二少爷,我当时随口说的而已。我是真的能还你二十两的!我今日戌时之前一定还上!我马上去借钱!”

    李好施:“不不不,不用戌时之前,你什么时候把二十两给我了,我便立马把这棺材铺还你。”

    乔泊柳惊喜道:“真的?!我就说李二少爷是全远山镇最有气度的翩翩公子了!”

    小煤球故意很大声地问李好施:“少爷,那咱们现在把这棺材铺改成什么呢?”

    “茅厕吧,这多好改啊,挖几个坑就是了。”

    “哈哈,少爷,这鬼地方本就没什么人,谁来拉屎啊。”

    “啊,这样啊。那就把我昨日买的草原马牵过来,养这里面。”

    “别看草原马长得剽悍,饲养可得精心着,这里面又黑又暗又潮,它才看不起呢。”

    “有了!开家狗肉馆,我李好施最近就好这一口冬日烫狗肉!乔泊柳,你来杀狗,我还给你开工钱让你还债。”

    “杀狗?”乔泊柳笑着推脱道,“我不会的,我……”

    李好施哪里会有好心帮乔泊柳呢,他只不过是地头蛇欺弱柳罢了。见蹬鼻子上脸的乔泊柳还敢推脱,李好施当即照着乔泊柳的肚子就是一脚,揣完还刻意掸了掸脚上的灰。乔泊柳吃痛地倒在地上,他的大黄狗立即跑过来冲着李好施吠叫,乔泊柳迅速抱住他的狗,反倒嬉皮笑脸地为李好施叫好,说他踢得好踢得妙踢得呱呱叫。直到李好施和手下满意地把棺材铺里的东西拉走完了,乔泊柳才敢艰难地捂着肚子站起身,他想扶乔大狗起来,手却被乔大狗甩开。

    乔泊柳像个被遗弃的脏孩子一样,一路跟在乔大狗后面,直到看到乔大狗好说歹说才被小姑乔玉凤暂时收留了,他才默默地转身离开。他来到依旧排着长龙的济福堂门口,踌躇不前,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跨进了门槛。此时,一身浅松绿长袍的方年生正端坐在药堂正中,聚精会神地为一位有着多年疑难杂症的老者把脉。稍时,方年生舒展了紧皱的眉宇,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嘴角含笑地开导着老者。老者心中的郁结慢慢打开,还没吃药都已觉畅快不少,大声嚷嚷着要给方神医送“悬壶济世”四字。

    其实方年生、乔泊柳和江流雁这三个性情家境差异悬殊的人能聚在一起闹在一起,不全是因为婴尸案的缘故。江流雁胆小怯懦,之前又以面纱掩容不肯以真示人,旁人皆称之为怪人,因此无人为友;乔泊柳行为乖张、游手好闲,是远山镇人人唾弃的穷酸小瘪三,自然无人愿与之同行;方年生则属于另一个极端,是纵使故意掩盖锋芒也藏不住的天生神颜、卓越才情与医者仁心,但也因为超群的缘故,小小的远山镇竟无人敢与之称友,抑或以为敬畏,抑或因为嫉妒。

    总之他们三,是阴阳运转的偶然,是天经地义的必然。

    话又说回来,本想找方年生借钱的乔泊柳此刻却开不了那个口,是怕还不起?还是怕方年生看低自己?可他乔泊柳是那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吗?总之,他最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济福堂。此时,一阵细小的微风爬到方年生的耳畔,他看向窗外远去的乔泊柳,便立即起身追去。

    “不沉热难以孕玉,不琢玉难以成器。”

    方无本在给一位病患做针灸,也不知他这幽幽然一句意指何。只是方年生蹙然停住了脚步,略顿了顿便走回了堂中继续坐诊,仿若刚才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来了阵没来由的穿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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