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河神节
由于被熏肉撑得太饱,乔泊柳打算出门溜溜弯儿。可刚出门却注意到街市上突然摆出许多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河灯。乔泊柳掰着手指头数数才一拍大腿惊觉今天是河神节,今晚有河神宴啊!此时,旁边的河戏楼正好响起了河戏先生中气十足的男声。
“一柱燃香河戏开,一杯清茶故事来。今日老朽说的故事出自《夭川纪事·风俗篇》第三十六卷《河神宴》。亿万年前,鸿蒙初辟,日月分离,阳者为日,阴者为月。天是混沌的气,地是无尽的沙州。不知何时起,一股细小的清流开始在黄沙间蜿蜒盘旋,此股清流不知从何处发源,只是日渐充盈,孕泉,化河,成江,作湖,汇海。其分生支流,绵延千里,润生万灵,泽玄鲤、杏鹿等千百种灵兽。此惠及大真的河故名夭川,后于某一时期生河神瞬余及恶兽久沧,至于瞬余久沧哪个在前,已无从考证。”河戏先生拿起一个鹤衣竹笠、仙气飘飘的布人道,“瞬余天性真挚善良,能通感凡人,好为人降福解灾,是世间唯一的神。于是民间便为他建造神庙,以求万事顺遂,并定每年的腊月初一设河神宴为瞬余庆祷。”
哪有什么河神啊,不然自己求了十八年的富贵怎么还未成真?乔泊柳心里嘀咕着,顺手抓起一把路边听客手中的瓜子儿便走开了。好巧不巧,刚一转身就看见方年生往东街走去。
只见方年生今日一身右衽浅松绿广袖束腰长袍,右肩挎着沉木药箱,精致的折扇依旧别在白玉腰封上,衣袂随着走动极为轻灵地上下翻飞着,散发出阵阵沉稳中不乏自然清新的果木香。其眸中有晴夜星河,神采奕奕,顾盼生辉,俨然一位器宇轩昂、举世无双的儒雅贵公子。一群女子羞怯地站在路边看着他,偶有胆大者上前赠予鲜花与红果。
方年生弯起好看的唇角,摇头道:“花仙予我红瑶果,我借瑶果赠花仙。”
即使再热烈大胆的女子与方年生对视又被他亲口称赞为花仙,脸也会瞬间烧起晚霞,继而害羞地跑开。
从未见过此等世面的乔泊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傻傻地跟着笑着看热闹。终于,人渐散去,乔泊柳不知不觉地跟着方年生行至一片密林。
“乔兄,你难道也要赠我花吗?香梅还是山茶?”方年生微微侧头看向后面的乔泊柳,调侃道。
“诶,我才没有断袖之癖呢!”乔泊柳索性走到方年生身旁,将手中的瓜子摊展在他面前,“我只是闲得无聊,想看你去哪里罢了。”
方年生用手背轻轻推开那只脏兮兮的爪子,笑道:“多谢乔兄美意。方某乃一方医者,平日里无非行的是望闻问切之责,悬壶问世之事。今日午时时分,西董巷的孙氏难产,我刚便是去帮她渡难关去了。虽孙氏顺利生产得一胖小子,但前半段稳婆的不当催生还是伤了元气,需稀有灵药臭蕨植采补。”
乔泊柳回忆道:“西董巷的孙氏……我知道,她相公也是赌坊的常客啊!就那个打死都不借我钱的死穷鬼!死穷鬼说他媳妇儿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能活到现在全靠每顿一碗的汤药续命。全镇的大夫都说她不可能怀孕,即使怀上也一定是死胎,搞不好还会一尸两命。”
方年生冷哼一声道:“那是他们医术不精的搪塞之语。若早些请我爹或我去瞧瞧,便不用白白喝这么多年的无用黄芪。”
乔泊柳喃喃自语道:“济福堂的诊金那么高,一般人哪请的起啊。”
“那是远山镇其他医馆编排出来的谣言。济福堂的诊金从来都是因人而异,王侯将相或名士,黄金可;家有沃土良田者,白银可;农夫商户打渔者,吊钱可;孤儿乞丐鳏寡者,一个馒头亦可。可有些人即使是回天乏术之际都不会踏入济福堂半步,不是自己舍不得给自己花钱医病,就是家人舍不得了。”方年生突然问乔泊柳,“你可知为何此次孙氏的家人找上了我?”
乔泊柳脱口而出:“因为你是远山镇出了名的小稳公啊。”
方年生点头道:“是了,是因为我是小稳公,而不是济福堂的大夫。若不是为了绵延子嗣,那家人又岂会拿出一掷千金的慷慨气度。”
乔泊柳这会儿总算察觉出了方年生春风拂面下的薄怒。是因为孙氏一家嫌济福堂诊金贵没及时找他看病?还是因为稳婆不当的催生手段?又或许是感慨孙氏命如草芥般的悲凉呢?乔泊柳干干地笑了笑,挠着头想换个话题。
他慧根一跳,指着自己脸上的青的紫的新伤问道:“方年生,那我要去找你看病呢?是一串吊钱还是一个馒头啊?”
方年生抿嘴一笑,从药箱掏出一个治愈外伤的药瓶递给乔泊柳:“若是乔兄到访,道一句多谢小稳公,我便分文不取了。”
“多谢小稳公!那我便记下你这句话了啊!言出如山不可移啊!移了天打五雷轰,移了死后难超生。”乔泊柳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药瓶,又说出一番惊世恒言。
“你可真狠心啊,我都分文不取了你还如此咒我。”方年生佯装生气道。
乔泊柳搭上方年生的肩膀陪笑道:“我知道你方年生一诺千金,又何必在乎我信口胡诌的话呢。再说了,我乔泊柳也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无赖,今后你方家的白事我兆祥棺材铺都包圆乎了。无论是制衣打棺,还是法事下葬,我也不收你一个子儿。”
方年生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径直朝眼前那棵榕树下一株不起眼的野草走去,端详了一下又满意地摘下了它。原来这就是臭蕨植啊,好像也不是很稀有啊,不然他怎么一下就找到了,乔泊柳心中暗自思忖道。
乔泊柳又道:“方年生,晚上陪我一起去河神宴转转呗。今晚一定很热闹,河戏先生说不定还会讲什么新戏呢。对了,把流雁也叫上!”
拿着臭蕨植的方年生往回路走去,道:“流雁今晚可没空陪你。”
乔泊柳摸不着头脑:“南浦江不是落日之后便停摆了吗?她有什么事比参加河神宴还重要啊?”
“相亲。”
“相亲!”
乔泊柳一个震惊天地的表情,连脑袋上的松散发髻也跟着抖了三抖。随之,前俯后仰的狂笑声不断地在这片林莽中回荡,回荡,回荡……
……
醉妃楼前,换上一身藕荷色莲花纹水罗裙的江流雁惴惴不安地在大门处徘徊,这其实是极普通的裙子,但对于只穿过粗细麻面料、干净利落的摆渡装的流雁来说就显得格外正式了,虽然她还是没有勇气摘下那格格不入的面纱。
店小二见在门口踌躇多时的江流雁便主动走过去询问是否是江姑娘,江流雁点了点头。店小二说李乐善还未到但已经预定了二楼雅室,他热情地带领江流雁走上二楼。江流雁注意到醉妃楼一楼大堂摆放了很多桌子和精美的佳肴,店小二解释说那是醉妃楼特地为河神宴准备的,待会儿会有很多贵客来这里举杯共赴佳宴。
店小二引着江流雁来到雅室便退下了,流雁看着这精美绝伦的雕梁画栋不禁微微一怔。她的指尖轻柔地拂过染着潋滟山水的屏风,目光刚及头顶的美人宴黄晕灯,随即又被燃着檀香的铜制虎纹小香炉吸引去,这样华美的布设是流雁十六年间从未见过的。她撩起鹅黄色纱帘,虔诚地走进内室,看着金镶边方桌和红木圆凳临窗而设,窗外便是景色怡人的南浦江。她坐在圆凳上,捧着腮帮子盯着桌上的各式甜点,蜜枣春芽酥、桃油水晶包和银丝卷等,不仅咽了咽口水。氤氲之中,她仿佛看到一个看不清的面容的少年正坐在她对面,那个少年盛着盈盈笑意将一块春芽酥递到她唇沿。好奇怪,明明还没吃到,嘴里心里却全是甜蜜的滋味儿;好奇怪,明明已经放弃了自己,这份珍重却还是让自己模模糊糊地生出对爱的祈盼。
江流雁不自禁地向面前这个身影伸出手,她那被埋藏的悸动又被唤出新的心跳。
“江姑娘,李乐善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