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乔泊柳
婴尸案案发的第二天,程功元破天荒地起了个早,特地去往河戏楼向河戏先生请教关于红线、梧桐木和长生锁的说法。河戏先生却只是捻了捻苍髯,只回了四个字,“闻所未闻”。闻所未闻?江流雁那个丫头真的不是在做法阵害人?方年生的长生锁只是个巧合?程功元感觉自己缜密的破案思路遇到了断点。正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清朗的少年音让程功元不禁为之停驻流连。
“太岁辛酉年,大真多民瘴。瞬余河中泣,蒙旱稻枯黄。遍野六畜死,蚊蝇肆疾忙。小儿难养成,婴变成灾殃。”
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子正站在自己搭建的小摊位后,面色悲恸地抛出这字字诛心的惊世论调。这个身形纤长单薄的小子身着一身斑鸠灰窄袖束腰粗布衣,袖口衣领处漏有几个缝了又破的洞,雪青色发带潦草地扎起个松松垮垮的高马尾,额前两缕飘逸的须子衬得他更加灵动滑头。见群众没有什么反应,他转了转亮晶晶的青黛狐狸眼,摸了摸鼻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言论。
“此乃瞬余大神预警,都写在《夭川纪事·预示篇》中的。呐呐,我说的这个婴变啊,已经快要发生啦,就在今夜。”
“你说的可是那南浦江里的六个婴孩?”一个半信半疑的菜农问道。
“就是啊!”这个小子赶紧接茬道,“他们婴变后便会变成拉死鬼,专门啃食新生小孩果腹啊!”
听众皆一片惊骇。
“拉死鬼?这不是自己在小谢面前胡诌的玩意儿么。”程功元暗自琢磨道,“难不成真让自己蒙对咧?”
“为了维护大真的安宁,远山镇衙门特地请本法师……”这个小子话音未落,程功元就挤进围观群众中,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肥胖的程功元跟拎鸡崽似的,拖着这小子就往群众外围走。
“不是,我这正宣讲呢,你谁啊?”小子拧动着手腕,愣是没有用。
“衙门。”程功元答。
本该寂静如死水的正午衙门突然从暗室传出杀过年猪般的嚎叫,路过群众纷纷侧耳,不忍卒听。老王急忙佩刀赶到暗室却被站在暗室门外的小谢拦下。
“什么情况?”老王询问道。
“程捕头正伺候人板子呢。”小谢摇了摇头,“那小子公然造谣婴尸案件,谎称婴尸是拉死鬼。程捕头乍一听还信了,请他来衙门做法驱鬼,硬是在衙门正大堂摆了三个香烛案啊。”
“那怎么又打起来了?”老王不解。
“那小子厚着脸皮瞎画了一道符纸,结果弄巧成拙画了道招蜂引蝶出来。方圆百里的野蜂都汇聚衙门把程捕头蛰成了三个程捕头。”小谢平静地叙述着,嘴角却忍不住抖动。
“嚯,哪家小子胆子这么大,程捕头都敢戏弄。不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吗。”老王侧靠在门上,啧啧称奇。
“还有谁,不就是兆祥棺材铺老乔的孬儿子嘛。”小谢说道。
“乔大狗的儿子?这个小瘪三可是衙门的常客了。”老王叹道。
随即,板子落地,乔大狗的孬儿子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出暗室。他看了眼门外的老王和小谢,笑着问二位吃了没,又吃痛地托着屁股往石梯下挪。
“去哪儿呢?不在衙门里住几天?”肿成三个的程功元拄着板子,居高临下地瞪着这个臭小子。
“啊?”臭小子陪笑道,“我看不用了吧,床位还是留给更多无家可归的人吧。”
刚说完,小谢就熟练地押解着臭小子往牢房的方向走,臭小子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刚进牢房,臭小子就甩开了小谢的手,说自己认得路。他这一进门,就立即获得了众牢犯们的热情拥护。
牢犯甲:“回来了啊,吃了没?再吃点?”
臭小子:“吃过了才来的,这点咸菜您自个儿留着嗦吧。”
牢犯乙:“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
臭小子:“周伯啊,偷了个馒头还没放出去呢。”
“今儿我住哪间啊?”臭小子跟逛自己家宅子似的,真是毫无禁忌。
“客满,你就跟别人挤一间吧。”小谢没好气道,“就你右手边那间吧。”
右手边啊,他向右看去,透过木栏,却见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正坐在稻草上。这一男衣衫洁净,正转着手中的木折扇子,嘴角微启,目光深邃;这一女衣着朴素,正探究地盯着自己。他顶着这两道目光,踌躇着走进去,又略微尴尬地挠了挠头,仿佛自己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哦,我叫乔泊柳。”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哪个乔,不知道哪个泊,不知道哪个柳。”
“小可方年生。”方年生戏谑道,“不知道哪一方,不知道哪一年,不知道哪一生。”
“江流雁。”江流雁觉得好笑,赶紧跟过来一句,“不知道哪条江,不知道哪源流,不知道哪只雁。”
“方年生,江流雁,记住了!以后我们就是狱中好友了!”乔泊柳这个自来熟凑上去问道,“你俩犯了什么事啊?”
“杀人。”方年生轻飘飘的一句,仿佛是在说今早喝了什么粥那样淡然。
“杀人!”乔泊柳瘫倒在地,可红肿的屁股刚落地,他又疼得立马跳起来,大力摇晃着牢门,“你这杀千刀的谢狗腿子!你给我回来!居然把我这样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跟两个杀人犯关在一起!我出事了你赔得起嘛!别逼我上黎安告御状!!!”
“喂!你说谁是杀人犯,我们只是嫌犯,还是被冤枉的那种!”江流雁本来是万万不敢和瘪三叫板的,但方年生就在她旁边,她莫名就有了无穷的底气。
“我管你是咸饭还是馊饭……等会儿!远山镇都多少年没有命案了,最近的命案……你们不会是那个婴尸案的凶手吧!”乔泊柳顿觉两股战战,“我这是什么运势啊,碰上你们两尊大煞!”
“都说了我们不是杀人犯,你爱信不信。”江流雁坐回方年生身旁,气鼓鼓地把头撇向一边。
乔泊柳瘪了瘪嘴,背滑着牢门坐了下来。方年生右手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乔泊柳。乔泊柳被他如狗尾挠脚窝的眼神看得发毛,一个冷颤之后他选择紧闭双眼,装死熬过与这两个杀人嫌犯的同室共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