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艄女与小稳公
“小丫头犟滴很,奏是不说红线和梧桐木是弄撒滴,额也不敢随便用私刑。不过依额的经验看,这八成是个法阵,她得是想做法害撒人捏。”程功元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拉碴胡子,“那六个婴孩估计奏是传说中的拉死鬼,她先把孩子杀咧,再续养孩子冤魂替她办事。”
“拉死鬼?哪个传说里讲的啊?”小谢一脸茫然。
“《夭川纪事》里说滴嘛。都叫你平时多读点书,有用处。”程功元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谢的肩。
“头儿,这书你都读过呢!听说很难买到的,整个大真连印抄本都不到百本。我每次都是去城南的河戏楼听河戏先生讲的。你改天借我看看呗!”小谢狂热地拉着程功元,满眼都是艳羡,只怕下一秒就要亲上去了。
“看撒看,你看还不如听额说。额滴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比《夭川纪事》有益处多咧。”见小谢开始心不在焉,“额说的你记下来莫有,不是让你拿个小本本记录么。”
“记下了,记下了。”小谢敷衍道。
“头儿,头儿!”老王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程功元奔去。
“咋咧,那丫头开口咧?”程功元询问道。
“她倒是还没开口,不过我们有了新的发现。”老王将手中一枚刻有神像的铜锁递给程功元,“这是在婴孩衣服里发现的,六具尸体,六枚一模一样的铜锁。”
“这个铜锁咋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程功元一个激灵,“额二姑妈家的孩子也有这个!”
“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个铜锁来源于本镇济福堂的大夫,方年生。由于他医术精湛,尤其是精通接产、女人病和小儿科。所以本镇好多人家都会找他接生,人称小稳公。”
老王话音刚落,程功元便抓起小谢直驱济福堂。没成想刚进牌坊口,一条蜿蜒的队伍长龙便堵住了他俩的去路。原来这清一色的女人队伍都是找方年生看病的,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反正少至豆蔻女,老至花甲妪,皆珠玉琳琅,红光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黎安洲皇城的老君主在各地选妃呢。
程功元和小谢好不容易挤到队伍前头,又被女人们以插队为由好一顿围殴啊,最终脸上挂彩的两人灰溜溜地走到队尾乖乖排起队。从正午阳光到黄昏月上,终于在繁星灿烂之前,踏入了这比神庙还难进的济福堂。
程功元歪着上身向里堂打望,却见一位身着直领右衽浅涧石蓝落叶纹广袖飞肩束腰长袍的大夫正坐在垂帘后为对坐的女病人号着脉。他的乌发如雨季来临时的瀑布倾泻而下,是一根银簪也挽不住的狂流。剑眉云水眸,鬼斧华山鼻,唇角自含笑,仁情济世来。怕是潘安宋玉投错了华佗胎,才成了个方年生这个少年英才吧。
“小牛,还按上次的药方给李仙姝抓药吧。”方年生收回把脉的手,正准备请下一位,面前的女子却猛然抓住了方年生的手。
“李仙姝,方小大夫亲口唤我仙姝。你果然记得我的名字。”这位叫做李仙姝的“千斤”小姐就因为被方年生点了下名字,便已情难自控,无法自拔。
“其实呢,我也不光只记得你的名字。”方年生笑着褪下了李仙姝的利爪,站起身来行云流水般地抽出别在白玉腰封间的木折扇子,又潇洒恣意地转了几转,走到李仙姝身后清点人头,“李兰,削热症,需生石膏一斤,知母六两,甘草二两,粳米六合。孙彩云,疏肝理气,需柴胡二钱,醋炒陈皮二钱,川穹两钱半,香附一钱半。周桂花,活血化淤,需牛膝一两,桃仁二钱,红花三根,当归一支……”
方年生手中的木折扇每落一处,皆惹起羞赧声一片。
“至于你。”方年生手中折扇指向程功元,忽而明媚地扬唇一笑,“需红参一支,肉苁蓉一两,鹿茸二钱,蛇床子二钱,海马一钱。”
“啥?”程功元疑惑道。
“大叔,排错队了吧,男人一般在左侧看病。”李仙姝提醒道。
程功元回头看了眼寥寥无几的左侧队伍:“害,你们咋不早说捏,等得额都快气血不足咧。”
程功元正准备往左侧队伍走去却被小谢拦下,才陡然回想起自己排队的缘由:“排撒排!额是远山镇滴程功元总捕头,特地来抓你方年生回衙门审问。”
“抓我?”方年生挑了挑眉,甩开折扇慢悠悠地摇着,“我所犯何事啊?”
“你可听说了今早的婴尸命案。”小谢提醒道。
“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方年生答。
“那六个婴孩身上均有你济福堂独一无二的铜锁。”
“是吗?”方年生眼中迅速闪过一瞬不明的色彩,“既是如此,我便与你走一趟吧。”
方年生正准备踏出济福堂门槛却戛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站在药柜后的父亲方无。方无朝他点了下头,他便随程功元和小谢去了。
“没事啊,还没看病的,我接着给大家看啊。大家排好队。”济福堂的药童小牛吆喝着,可长龙瞬间消失得七七八八了。
……
这是江流雁生平第一次在这么潮湿阴冷的鬼地方过夜,她此刻无比想念爹爹江真给她包的桂花酥油包子和飘香四溢的清蒸八宝鲈鱼。情到深处,江流雁开始嚎啕大哭,泪珠一颗跟着一颗地滚落下来。她若是鲛人也不用干摆渡这行了,每天哭一哭便足以富可敌国。狱卒双手捂紧了耳朵,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此时,跟在程功元和小谢身后的方年生一走进牢房便听到了这凄唳的哀嚎,他微不可查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撒声音,莫不是以前那些冤鬼来索命咧。”程功元缩成小谢身后,害怕地左顾右盼着。
“程捕头,哪里有那么多冤魂啊。这不就是江流雁的哭声嘛,小姑娘第一次进牢房,害怕。”小谢无奈道。
“哎哟,这哭声真够刺耳的。程捕头,你可千万千万……”方年生重重咬音最后四个字,“别把我跟她关在一起啊。”
程功元獐头上的鼠目滴溜溜一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不想和她关在一起,额奏偏偏要把你们关一起,直到你交代出实情为止。”
说完,程功元推搡着方年生走向江流雁所在的牢房,方年生则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背着手闲庭信步到江流雁面前。江流雁听到牢门开锁的声音,瞬间停止啜泣,抬眼便看到方年生进了牢门。江流雁开心地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起身欲朝方年生扑去。谁知方年生却连连退步,将手挡在自己身前。
“诶,姑娘姑娘,请自重啊。”方年生略微嫌弃地摆摆手。江流雁委屈地缩回墙角,眼眶唰地一下又红了。
随后,心满意足的程功元带着小谢离开了。方年生听见牢房大门的反锁声后,便转向角落里双眼噙泪的江流雁,唱到:
“樊笼困流雁,夜夜叫啾啾。无处逍遥去,还不入怀来?”
“年生!”流雁就像一只找到爹娘的小脏麻雀般扑向年生,年生稳稳抱住流雁,嘴角尽是哭笑不得的宠溺。要说这江流雁与方年生啊,实则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邻朋。因流雁生性怯弱,又有些恶疾在身不得不常年佩戴面纱,致使身旁不仅没密友,还易招惹镇上恶霸欺凌,故年生一直以兄长自居,对流雁多番照拂。可以说年生是流雁的护身符,流雁呢,是年生的……小麻雀。
“年生,你为何也被抓进来了?”江流雁靠着墙壁而坐,抱住双膝歪着头问道。
“程功元说六具婴尸身上都有此物。”方年生从怀中掏出一只铜锁递给江流雁。
“这是你们济福堂的长生锁。上面有河神瞬余神像,是祈福婴孩平安健康的。”江流雁一眼就认出,“这么说,那些婴孩都是由你接生的?”
“不是。”方年生斩钉截铁道。
“你接生过那么多婴孩,其中六成都是外乡的。你确定他们不是经你之手?”江流雁提醒道。
“我确定。由我接生的每个孩子,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不会有错。”方年生说不会有错自是一点纰漏都没有,这点江流雁深信不疑。可既是如此,这些长生锁又为何会在那些婴孩身上呢?
“对了。”年生想起什么,“听程功元说他们在你房间发现了诸多红线和梧桐木,你用它们是做什么?”
“我,我是……”流雁垂下目光,极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唉,姑娘大了,有秘密了。”年生慵懒地靠在另一面墙上,笑意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