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陆凌捏着簸箕看江衍扫地，扫把有些短，而少年长手长脚，弯腰时像被拘束着，看得人难受。
他等了会儿，还是忍不住上前轻轻拽过江衍手中的扫帚道：“还是我来吧。”
江衍：“？”
就在这时，等在一旁的陈浩润，双手放在后脑勺，一步一挪，慢腾腾地走了过来，他左看右看，用自认为陆凌听不到的音量问：“老大，你和转学生怎么回事啊？”
江衍眉头一挑，“一起迟到而已。”
关于陆凌被堵在厕所，考虑最近“转学生一个打三”的传言，避免加深谣言，想了想还是没说。
陈浩润纯粹就是想八卦八卦，听着江衍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泄气，也没想到江衍只说了一半。
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老大你们有没有说话，转学生好相处吗？”
江衍：“……”他看了眼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打过你？”
陈浩润挠挠头：“那倒没有。”
“那你怕什么。”
“对哦！”
有了江衍这番话，陈浩润下定决心，于是回去的路上，他特定走在最后，哪怕沉默的转学生依旧给人一种锋利高傲的感觉，也不肯放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咳嗽一声，状似无害的侧身和陆凌打了个招呼：“嗨！我是陈浩润，绰号‘大头’，平时你也可以喊我大头。”
陆凌微微抬头，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过来，也不说话，就直视着他，陈浩润捏了一把汗，挂在脸上的笑开始僵硬，就在他以为搭讪完蛋时，耳边响起冷静的声音：“陆凌。”
陈浩润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上升一个度，他好奇地追问：“陆凌，你是雾城本地人吗？”
“不是。”
“那你怎么转到雾城来上课的？”
“你原来在哪里上学啊？”
陆凌：“”
“听说你和外班干了好几次架？”
“你真厉害，竟然没让老班发现。”
江衍：“”
“我跟你说，我们班主任那叫一个火眼金睛，别说是打架了，昨天晚上吃了啥他都知道”
张鸣：“”这个死大头！他第一次觉得大头叽叽喳喳的声音令人如此烦躁。
“哎，陆凌你有没有企鹅，咱们加一个，我把班上的情况都给你说说—”
听着后面陈浩润热情的声音，张鸣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阴影。
他回过头冷冷道：“大头，你作业写完了吗，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眼角余光瞄到陆凌，他隐晦地从上往下将人仔细打量一番，内心嗤笑：明明左看右看，就是个装模做样的乡下人，也不知道大头那只眼睛瘸了，跑去关注他。
他又看了眼前面依旧不紧不慢的高大身影，江衍虽然看着随和，其实内心界限分得很清，并不容易接纳他人，想他也是因为同桌三年才和江衍熟起来，可现在
纵然两人看着并不相熟，可张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江衍对后面乡下人的态度…
加上跟个傻子似的大头，他不免有些气闷。
这个死大头倒头的倒是挺快，江衍没回来前，听说转学生天天跟外班干架，还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现在一看江衍回来，整个人又抖起来。
怕自己忍不住揍人，他加快速度跑到江衍身边，一张脸阴沉沉的。
气氛一时变得怪异无比，剩下的路程谁也没说话，陈浩润一头雾水地跟在张鸣后面。
渐渐的陆凌走在了最后，他抿着唇感受到张鸣的不屑，心情受到影响，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他偏过头，默默看着地面。
江衍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张鸣，这两人之间有矛盾吗？
—
“衍哥，你们回来啦。”
等到了教室，张鸣的同桌停下热聊，抬头和江衍一众打招呼，他越过其他人走过来，“感谢为校园清洁做出的努力，哈哈哈哈。”
“滚，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一定叫上你。”陈浩润一把勒住他，加强语气道。
“嘿嘿，哪好意思强抢。”
陆凌绕过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江衍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闪了闪没说话，看到他沉默着坐在单独的位置上，一张脸冷冷板着，不似早上腼腆的模样，江衍狠狠皱了皱眉。
陆凌关上耳朵，不想听班上同学的交谈，他抬头看了眼黑板，下节课是地理课，尽量脸色平静地把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唯独这时候格外感谢身边没有人。
看着地理课本上的地图，他盯着上面的地点呆了半响，突然想到笔不在，连忙翻开文具盒，伸手拿了支黑笔，余光瞄到文具盒盖子上面的小熊贴纸，一瞬间委屈冲上眼眶，险些红了双眼。
谁愿意到这个破城市来,谁愿意转学到这里受尽白眼，谁愿意寄人篱下
他快速关上文具盒，垂着头不敢把眼睛露出来。
可是
可是……
他好像没有多余的选择。
那天早上，漫天的细雨连成丝让他眼前蒙着一片阴影，从此不敢把这段记忆翻出来。
他就那么怔怔地，怔怔地看着泥土一点一点，掩盖住黑色的棺木，那个小时候将他架在肩膀上让他骑马的男人，就躺在里面，永远不会再醒来。
周围哭丧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冷风从心脏穿透，他站在那里只觉得满腔都是上气接不住下气的窒息。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因为早旧哭哑了，只剩下表情呆滞麻木的脸只能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爸爸慢慢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永远不会再醒来。
当天晚上，他睁眼到天明，不，应该是又睁眼到了天明。
后来丧事结束，他就被堵在正屋，一群人开始商量谁来照顾他，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他沉默而空洞地坐在正屋，看着屋内缭绕的烟雾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内心仓惶不已。
他爸的相片挂在墙上，正带着笑意看着他，而他耳边只剩争吵，不见男人粗糙暗哑的声音。
远处沉默寂静的天空，一轮红日照常升起。
再后来他跟着姑姑，碾转几个小时，从树木丛林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从乡下到雾城，他将在这里安家。一路上他茫然失措的靠着窗户，望着飞速远去的山路，有无数次跳车掉头跑回去的念头。
可是，他打不开窗户，
也没有家。
最后他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陌生的味道，浑身都能感觉到被子是如此柔软而舒适。
可他却只有异常的恐慌，一颗心像是吊在了中空的黑暗，无法被填满，只能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好想跑回去，跑回从前那个可以满山遍野撒野的地方去。
好想那个男人再次出现，领他回家。
真正的家。
可是。
没有了。
一整节地理课，他的头都没有抬起来。
江衍轻轻敲了敲桌子，望着冷淡得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陆凌，微微皱眉，好像就是那时候心情突然变坏的，这么敏感吗？他想。
忽然，江衍瞄到坐在旁边的陈浩润低着头，按着手机屏幕劈里啪啦的打字。
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打开三个人的小群，发现张鸣在里面发了一堆的消息。
似乎还没消气。
[鸣高一等：大头，我看你嘴也大得很。今天话说得这么多，一桶水都不够喝吧。]
陈浩润这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张鸣哪里不爽，他问。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鸣子，你是不是不喜欢转学生？]
[鸣高一等：没有/微笑/]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那鸣子，你在吃醋吗？/坏笑/]
[鸣高一等：呸！]
[鸣高一等：你放什么屁呢/呕吐/]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安啦安啦，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别担心，区区一个转学生不会影响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的/坏笑/]
看到这里，江衍眉梢微扬，侧头透过众多黑漆漆的脑袋往陆凌的方向看去，见他仍然低垂着头，久久不见翻过一页书。
半晌，他低头打字。
[江衍：上课了。]
张鸣气鼓鼓的收起手机。
待到下课，张鸣转身和陈浩润打闹，江衍眼皮微动直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玩转着黑笔，忽然开口：“怎么，他得罪过你？”
“额，什么？”张鸣疑惑抬头，一时间竟没理解他这句话，过了会他反应过来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转学生，不由抿了抿唇，“没有。”
“那就是不想大头接近他？”江衍挑眉，轻轻一笑。
“别听大头胡说八道。”张鸣一脸黑线。
“那是什么意思，纯粹不喜欢陆凌？”
笔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快速旋转，跃动的手指显得格外好看，江衍有意无意地道，“那就直接和大头说，别做多余的事，我认识的张鸣可不像会欺负人的。”
张鸣握紧本子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阴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最终只是说了句：“谁管大头接不接近他”
“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人或物，我并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不要抱团欺负。”江衍停下旋转的笔，回头看了眼他，带着解释意味道。
“在没有了解前，还是谨慎为好，毕竟一来就和外班干架就当是我想多了。”张鸣垂眸声音淡淡地。
“安啦安啦，我看陆凌也不是坏学生。”在一边默默听了很久的陈浩润，整张脸凑到张鸣面前，他展颜一笑，“没想到咱鸣哥这么担心我，多谢多谢。”
“滚，谁担心你啊。”张鸣把本子拍在他脸上，一脸受不了的说。
“哎呀，别害羞呀。”
嘻嘻哈哈间，似乎刚才的讨论，已经过去。
陈浩润内心稍稍松了口气，拿着书开始纠结，那现在该不该去问转学生要联系方式呢。
“嘟嘟”桌子传来一阵震动，陈浩润打开手机。
[江衍:午餐前问联系方式，不负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