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分数下来了。
陈听妄不负众望,毫无疑问地成为了s市的理科状元。
最让人震惊的是苏池。
用电脑查分时,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屏幕上硕大的一行字:
考生苏池,总分701,全市排名第八。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苏宴甚至怀疑是电脑出了问题。
她知道苏池近来进步显著,但也不至于考这么高,而且还是那种均衡的高。
而苏池刚开始也有些不敢相信,过了几秒后变欣然接受——
她做到了。
全市第八。
看着尝试修复电脑、一脸焦急的苏宴,苏池不禁哂笑。
出分数的那天,苏宴差点把电脑拆了,还打电话询问了电脑维修中心和分数报错管理员,几番确认后被告知,这是苏池的真实成绩。
苏宴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喜极而泣。
看着欣喜若狂的苏宴,苏池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就够了。
在认清现实事故,在预期里自我地活着,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家人和所爱之人。
不惧风雨,酣畅淋漓。
即使怒放一霎,也乃绝代芳华。
她也会走出深渊,天光大亮,一切黑暗只是大梦一场。
另一边,得知自己是市状元后,陈听妄下意识地想要跟苏池打电话,宣布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动作却停在了输入号码的那一刻。
她的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倒着都能背下来。
可唯有在她也想他时,分享欲才有意义。
世界上比离别更难过的,是和你分开之后连绵不断的思念。它就像燎原的野火,肆无忌惮地烧掉所有的生机。
在所有刺骨的冬日里,他都会想起她,想和她在世界毁灭之前逃离,想了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却渐渐没有结果。
望着一缕沸腾的思念,他安慰自己——
来日方长。
他迫切地希望能够与她见面,但他不会主动去找她。这并非出于骄傲,而是唯有双向奔赴的见面才有意义。
虽然考上了全市第八,但苏池的生活并不顺心,称得上是一团糟。
她并没有去a大,相反,为了能和陈听妄离得近些,她去了遥远的s大,两人在不知情中刚好叉开。
报道那天,苏池看见了肖扬,少年依旧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然而最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不见了。
“陈听妄呢?”苏池心里划过一丝失落。
她从报纸上看见陈听妄是高考状元,他不可能考不上s大。
“他去a大了啊。”肖扬狐疑地挑眉,“他没告诉你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苏池摇摇头,拉着行李箱的手微微颤抖。
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没有告诉她。
还是说,她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她妄图自我催眠,挣扎却又陷入痛苦。
“他为什么要去a大?”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在a市吗?他觉得你会上a市的大学,想离你近一点。”
现实的冲击过于猛烈,苏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陈听妄是为了自己去的a大,难过的是他们又要错过好几年。
或许,这就是现实。
人与人总是错过。
风带着腐朽穿过耳背,凝聚成最痛苦的伤疤。
秋日缱绻,只是做了一个长梦的时间,遥远得就像他与她的距离。
……
由于在s市有房子,苏池依旧选择了走读。
倒不是因为她娇贵,相反,她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她只是觉得回家更自由,而且不用处理复杂的宿舍关系,就选择了走读。
苏池早就听闻大学的人际关系很复杂,所以她不怎么和同学交流,除非对方先问,她才会淡漠地答一句。
心理学系的课程很枯燥,听得人昏昏欲睡。
大学的课程跟高中不同,就没几个人来上课,大多是在宿舍睡觉或者成群结队地出去玩。
苏池曾天真地以为,到了大学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肆意逃课,结果学期末要考专业课,不合格还拿不到毕业证。
没有毕业证也就意味着她无法从事心理学方面的工作。
出于对心理学知识的渴望,苏池出勤率很高,因此专业课分数在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
就这么独来独往了一个学期,s市的全体师生迎来了激动人心寒假。
苏池根据现在的专业找了份杂工,从心理学旁听生做起,跟着有名的心理学家学习。一个寒假下来,收获了许多知识。
期间,身为陈听妄和苏池的共同好友,肖扬看不下去了,想着如何撮合一下两人,于是建议苏池趁着寒假去见见陈听妄。
谁知苏池不服:“凭什么是我去找他?他没有腿么?”
“你也知道妄哥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他肯定不会主动觍着脸来找你的。”
苏池稍作思考,冷静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肖扬性子急。
苏池不禁有些动摇,但转念又想起两人的约定——
再见面时,我们都要在更高处。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去保护他。
再等等吧。
韶华易逝,岁月荣枯。
有人绽放于繁华之处,有人于荒芜之地继续荒颓。
陈听妄再次回到s市时,是吴穆的葬礼。
这次,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告诉对方。
陈听妄是早上去的,参加完葬礼就回去了,而苏池和众多同学则是晚上去的。
这一次,两人又没有见面。
陈听妄虽然渴望见她,但又不想去见她。他说不出理由,可能唯有她也在想他时,见面才会有意义。
他在兵荒马乱的情场战争里等一场奢侈的爱。
吴穆葬礼的那天,雪下得很大,同雨水交杂在一起,刚好是寒假过后。
s市骤然降温,寒风如凛冬般吹彻,苍山负雪。长街上覆着清一色的白雪,半融的雪水在地上无规则地晕染开。
雪好像被人们赋予了无限意浪漫的意义,脆弱的、剔透的、澄澈的。
而这次,竟是意味着离别。
那个热烈明媚的女孩,终究被病魔打败了。
苏池去花店买了一捧花,静静地将它放在吴穆的坟前。
她生前就很喜欢花,喜欢在家里养些绿植。
这样,她应该会高兴吧。
没有伞的雨雪夜令人身心疲惫,同时又扰乱人心,持续、衰竭、让人欲罢不能。
苦涩如天空萦绕的一片云,只低低地徘徊。她想控制自己不去难过,那片云却始终在视野之内。
心中的火焰不曾熄灭,炙热她灵魂的伤疤。
她们短暂交错,尾声来临,潮起潮落,致敬这场遇见。
忽而间,眼泪像断开了闸般,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流下。
心脏还在跳,一个不停,为身体注入新鲜的活力。
认知发热,世界昏暗,情感缺失,那么悲伤又那么空白。
吴穆终于在这行将就木的生活里解脱。
苏池想抬手擦眼泪,转念又将手放了下来。
吴穆不喜欢她哭。
她会不高兴的。
“你知道吗?我买了很多漂亮的花送给你,我觉得你会很喜欢,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了,只能你一个人走了,保重。”
“阿穆,你要永远快乐,永远骄傲。”
世间万物皆苦,你可以不去承受。
尘梦往事如烟,醒时卷帘珠。
寒露,仍在碌碌。
……
陶曦是半夜抵达的s市。
她来到安放吴穆的墓地,发现了仍未离开的苏池。
苏池在坟前坐了一整天,一直呆到半夜也不肯离开,如燃烧过一次的烟火,只留下漫长的灰烬。
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苏池猛地回头,看见一副熟悉的面孔。
“……陶曦?”她愣住。
她和陶曦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面了。
两人自从闹掰后,便各奔东西,从此杳无音信。
“是我。”陶曦静静地陪苏池坐在坟前,双手抱着腿,膝盖弯起。
地上布满泥土,脏兮兮的,跟少女洁白的裙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说苏池已经与陶曦断绝了关系,但总归是于心不忍,给陶曦递了张纸巾:
“地上脏,拿纸垫下吧。”
“谢谢。”陶曦轻声道。
她低着头,睫毛垂下,覆在眼睛上方,不敢直视苏池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没脸见苏池。
毕竟曾经的背叛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不然也太轻松。
那对苏池而言,是痛苦的象征。
命运生来就如此不公,惺惺相惜的人一次次分别,薄情的人却混得风生水起。
玫瑰生于灵魂的裂缝间,海水覆上孤岛,嘶哑地诉说人世间的悲凉。
而她在黑夜里,谱写悲哀的序章,奏响爱与毁灭的狂响曲。
寂静中,陶曦开口安慰她:“别难过了。我这次来,是来参加吴穆的葬礼,顺便跟你道个歉。”
苏池感到意外:“道歉?”
“嗯,其实我对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思考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陶曦神情愧疚,“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苏池怔住了。
她本以为两人闹得这么凶,对方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没想到陶曦竟然先低头了。
“好了,我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陶曦叹了口气,望了望坟墓上的照片,“而且——她应该也不想见我。”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苏池的叫声,“没有。”
“没有什么?”
“她没有不想见你。”
闻言,陶曦的脚步蓦地停住。
这算是……接受道歉了?
陶曦再也忍不住,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苏池掏出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然而陶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柱子,怎么也止不住。
“有烟么?”她哭哭啼啼地问。
“有,你要抽?”苏池连忙投降,她最见不得女生哭。
你要难过就难过,要生气就生气,对着她哭什么?
“嗯。”
“我一直以为你不抽烟。”苏池挑眉,从烟盒掏出一根烟递给她。
“确实没抽过,这是第一次。”说着,陶曦吸了一口,口中慢慢吐出白色的烟雾。
苏池打趣:“那我岂不是成了带坏你的人了?”
“这是我自己要抽的。”陶曦红着脸争辩。
她还是老样子,一害羞就脸红,连吸烟都这么生涩,中间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刚开始吸都这样,习惯就好了。”苏池苦笑两声。
她真的原谅她了吗?
或许吧。
也许早就是了。
月色无垠,照亮彼此辽阔的一生与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