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友
2022年7月6日上午3：06
您已添加了“归去”，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是何祏关掉闹钟后看到的第一条信息。
何祏随手点开名片，修改向萧回的备注。他站在床边，空气里还残留着松木香的余味。窗帘正在匀速收拢，将夏日早晨的光辉一点点装进房内。薄薄的蚕丝被被叠成扁长的一条，整齐地归置在床尾。
和每个独自醒来的早晨一样。
盖亚大厦坐落于重海cbd的中心地带，是国内同行中少见的能作为地标性建筑的广告公司之一。盖亚大厦每部电梯的显示屏上放的都是不同内容，放映《德科斯特的实验室》和《兔八哥》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何祏照例选了个早间新闻，将资本家的教诲置之脑后，直达15楼。
而此时的15楼，走道里又摆上了最新一批宣传预览的巨型海报。
gaea创作部，向来以众生平等为美，每次作品定稿后都会把他们的成品摆成个展览，欢迎公司每位员工来此提出意见、做出点评，集思广益。虽说匿名与否全凭投稿人自己心意，但如果建议被采纳而你恰好没留下姓名，那就会错失一份来自创作部的精美小礼品。因此，在这件事上，基本上没人会选择学雷锋做好事。
何祏看了眼新上架的作品展和一旁等着记笔记的小文员，朝展览不远处，正杵在led大屏前抱臂沉思的周涌走去。
“呦，老周，又来吸天地灵气了？你这个月有点过量了吧，小心分赃不均，制造内部矛盾啊。”
作为同何祏共享创作部一片江山的周涌周总监，每每思路不畅便会到这片led屏前站定报到，借由循环播放的公司宣传片，清扫脑子里的残渣废料。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宣传片中的天高海阔能让他感受到大自然的强大力量，为他带来地球母亲充满野性的呼唤——和灵感。
当然，最后三个字不是他说的，是何祏贴心总结的。
“哎呦何大监啊，您可别再开我们周总玩笑了，他都快愁死了好不好！”
何祏挑了挑眉，这是周涌手下的小文员给他们老大讨饶来了。
“还是因为故庭？啧，也是，故庭这批作品实在是不够看的，典型的人够大胆，地不够产，和之前啊，那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何祏拍拍周涌的肩，淡定补刀，“老周啊，早让你别抱太大期望了吧。”
周涌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没精打采地瞥了何祏一眼，对不远处的几个小文员们挥挥手：“喂，来个人，给我把他哄走，别让他站这儿来偷我灵气！”
周涌这话一出，刚还萎靡不振地帮周涌讨饶的小文员们立刻转了风向，纷纷劝何大监“快跑”起来！何祏笑了笑，他也是听话，还当真朝前快走了两步。
不过也就只走了这两步。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笑着转过身，倒退着挥拳给周涌打气，“老周！加油加油加油！~”
走道上笑作一团，彻底打散了先前萦绕在展览边的沉闷，几个小文员们瞧着何祏的背影，开始咬着耳朵闲闲聊起了天。
紫衣小姑娘沉痛地望着天花板叹气：“唉，连何大监都开口认证故庭不行了，我的故庭盛世终于要崩塌了吗？”
抱着文件夹板的女孩子推了推眼镜：“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怀疑何大监能预知未来吗？虽然吧，这个系列是故庭很早就敲下来的，但何大监能正巧赶在我们和他们签合同前宣布项目转交给周总就很神，完美避过了这个坑！”
“对对对！”穿着背带裤，顶着头齐耳短发的小姑娘狠狠点头表示赞同，“之前咱们周总多想要啊，何大监死活不肯给，非要自己接，给俩人给闹的啊，结果呢？哇，我真是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们亲爱的敬爱的周总在得知何大监把故庭的项目让给他时他那激动的样子，神采飞扬，喜极而泣！和新闻里那个自家老母猪一口气下了26头崽的大爷的表情一毛一样！”
“噗，那现在就是老母猪要不孕不育了”
眼镜没掺和着和她们讲笑话，她拍着夹板，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们说，何总监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啊？比如提前知道他们要不行了，所以甩手给我们让我们接难题什么的”
“胡说什么！”周涌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厉声打断几人的窃窃私语，“不知道就别胡说！谁教你们的，非议公司决策！”
他看着这几个小文员，不悦道：“是，故庭水准确实有所下滑，但它仍然是一个走在行业前列的公司！老何刚说的那是什么意思？非要让我嚼碎了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你们听才明白？！”
戴眼镜的小姑娘被吓得缩了缩，周涌缓了缓语气，教育道：“年纪再小，啊？既然出来工作了，那该懂的世故就也得学！他要不是为了让你们放松放松，他至于来说这些？这是在剐他自己的心啊！——”两手相撞，撞出沉沉的拍击手心的声音，他皱着眉，“我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太闲了是不是？有功夫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如赶紧把你们手里头收到的那些意见都给我整理干净！这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本职，合作一旦达成，那无论对方水平如何，都不是我们方案不合格的原因！老何是什么人，啊？他会不清楚这些？他比你们都清楚，他再清楚不过！”
周涌伸手，凌空点了点刚才说话的几个，最后提醒道：“别再让我听到谁乱嚼老何和故庭的舌根——都给我干活去！解散！”
周涌这人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在公司里从来都是老妈子一样的角色，是难得能见他如此疾言厉色，所以也正因如此，他教训人的效果也一向立竿见影。还没等他说完，那几个小文员们就点头如捣蒜，立马安静，乖乖闭嘴。
训完话，周涌便回过头，似有心事般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人群。
他看向何祏办公室的方向，屏幕上是依然是他钟爱的野性的呼唤，是风急浪高的大海，可何祏呢？他的内心恐怕早已如一潭死水，一座枯井。从周涌听说自己可以接手故庭项目到正式签合同，这中间有一个月的间隔。他不知道何祏究竟是怎样调整回状态的，他只知道，当他得知故庭老板去世的消息后，他突然就看懂了何祏身上的一切不自然，以及那些矛盾违和之处。
至少，别再给他找不痛快吧。
周涌这样想道。
何祏办公室内，浑然不觉自己刚被周涌护了一道的何祏，正在微信上疯狂轰炸向萧回。
舒途：小朋友，早上好啊，早饭吃过了吗？
向萧回：早上好，吃过了。
舒途：在旧亭台？
向萧回：嗯，对。
舒途：到几点？
舒途：小朋友，有排班表吗，发我一份吧。
舒途：好不好？
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磕磕绊绊地显示了好久，何祏才终于收到对方的回复。
向萧回：下午六点。
向萧回：不好！
何祏看着屏幕上简短却正经的回复淡声一笑：“这小家伙，刚是打算说教吧。”
他打开某知名外卖app，结合昨晚吃饭时的观察，开始琢磨起该换什么菜色给小家伙试试。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小朋友点个拔丝山药，一只浑圆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老大，mosh又来人了”陈橙极尽谄媚地对何祏露出八颗闪亮的大白牙，眼神里写满了“急！老大救命！”，还可怜样地挤了挤两只微潮的小眼睛。
“被骂了？这次来的谁？”何祏重新低下头，他手上动作迅速，一边飞快地把拔丝山药踢出购物车后结账下单，一边不急不缓地反问陈橙。
“大傻逼！是大傻逼来了！”陈橙又气又怕被人听见，他悄悄钻进办公室合上门，可门关上了他也还是不放心，便努力压低音量，用气声向自家老大打小报告。
“焦莫诩？”何祏诧异抬头，但心下已经了然。
怪不得了，既然来的是这货，那他成熟懂事的小助理会变得这么激动也就讲得通了。
不过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样儿，起码，不能和外面那货一样。
何祏内心戏一闸一闸地过，谋定后动作就慢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好赖是个总经理，怎么就这么闲？啧，真是上不了台面。等着，老大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替你好好收拾他！”
何祏虽然埋着头，但这话却说得大义凛然霸气侧漏，叫陈橙闻之就感动到几欲落泪！被感动到的小助理大步冲向前，他隔着巨大的办公桌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家老大，然后
然后就看到他家老板依然坐在位子上，慢条斯理地敲着手机，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不明状况的小助理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
“老大？”
“哎——”何祏很快应道，他抽空抬眸，睬了小助理一眼，劝得语重心长，“别——急，你急了，就是在给他面子。老大没有敷衍你，老大是在教你。”
“小橙子啊，你要好好记着，对付这种人呢，你不急，就换成他急了，他一急呢，你就能有好戏看了。”何祏老学究般对自己的小助理教导了一番，顺便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舒途：小朋友，帮你订了午饭，大概11:30送到，记得认领哦！
锁屏，起身。
“走吧，教你训狗，帮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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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部公共会客区，刚被人骂了大傻逼的焦莫诩正拉着个小姑娘大声嚷嚷。
“你们那个叫何祏的傻逼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过来？！说去叫人，我他妈都等半天了，人呢！”
骂声响亮，足够清晰地传遍走廊每一个角落。何祏没忍住，停下脚步，可他停了个干脆，身后的陈橙却倒了大霉。小助理火急火燎气势汹汹地跟在自家老板身后往前冲，根本刹不住车，脑门“砰”的一声就重重磕到了何祏的肩头。
“嗷，老大，你干嘛！”陈橙小声抗议起来。
“啧，他刚骂我傻逼，你没听见？”何祏转过身，指了指后面那个背朝他的大龄智障儿童。
“额，听见了啊，那么响，办公室里都能听见吧？”陈橙不解，眨了眨他那双徒显聪慧的小眼睛，“所以呢？”
何祏抱臂站定，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动，他幽幽说道：“唉，有人想把傻逼之王的位置拱手相送，小橙子，你说，谁更配这个王座呢？”
这话说到这份儿上几乎就等于是明示了。聪明绝顶小助理登时顿悟，他一拍大腿：“我靠！您在说什么啊！您怎么能把自己和那只大傻逼相提并论呢！您如此英明神武，英俊潇洒，智勇双全，天下第一，这么糟践自己，我小陈一百个不同意！！”
何祏终于满意地点了点他尊贵又英俊的头，小陈顿时暗舒一口浊气。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理理袖口，拍拍小助理的脑壳，朝着货真价实的大傻逼的方向，英姿勃勃威风八面地重新迈开脚步。
“小陈，走着！”
创作部所谓的清静总是夹杂着各种杂音，所以他们这一出阵前吆喝虽然距离不远，却并没让焦莫诩有所察觉。等何祏和陈橙都走近了，焦莫诩还在对那位接待他的小姑娘大声嚷嚷。他这喋喋不休、不依不饶的样子，像极了老街里拿着鸡毛掸子穿着花衬衫的中年妇女。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盖亚就是这么对待客户的？！”
“客——户？”何祏微微提高了点音量，意味深长地把这两个字在嘴里重复道。
虽然这音量没那个焦莫诩来得“豪迈”，但不远不近的，恰好能让不远处的“中年妇女”听到。
小助理陈橙最近对自家老板的尿性是有了些心得体会的，且他始终认为，人类的奇妙特性之一就是：戏瘾一上来，就任谁也挡不住。
盖亚大厦15楼的公共会客区内，何祏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陈橙明知故问：“小橙子啊，我们盖亚，有这么个客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