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沙漠巨口
夜里温度一降再降，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将漆黑寂寞的沙漠生生撕扯出一圈明亮。
简心通看看星空，又看看身侧浅睡的人，做得屁股酸麻也不敢动弹。卫伽琅一看就是睡眠很浅的人，平时看着总是冷冰冰得不近人情，睡着后表情放松下来，五官柔和不少，一副乖巧的大男孩模样。
简心通的视线钉在了他的额头上，那里有浅浅的两道，是久皱眉头留下的痕迹。
他心头突然有些酸酸闷闷的。面前这个人十来年的人生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呢？他十七岁就在组织里成为了队长，他的父母呢？
回忆起阎起凤那天给他投影的资料，农场的前身似乎就是一家福利院，最早被注射三原剂的也都是那些没有家人的孩子。
没有家人没有人要没有选择也没有未来。
卫伽琅的出身难道也如此吗？
还没等他细想，身旁的人眼睫忽然颤动起来，还未睁眼就已经开口：“地面有震动。”他的语气冷静，带着微微的沙哑。简心通这才记起对方到现在还一口水都没喝过。
“你要先喝点水吗？”他问道。
“先起来！”卫伽琅的眼神一下子恢复清明，他将坐麻了的简心通一下子像小鸡一样提起，把军大衣重新裹到他身上，“枪握好了。”他语气中带上了警觉。
简心通这才注意到，他们周身的地上散落着零零落落几颗金属小球，随着卫伽琅起身飞回了他的袖口。
就像在司徒那里那时候一样，通过小球绕围栏一圈判断了没有进出口。这就是他的能力吧，所以他一直在监测着环境。
“我想我们该启程了，虽然声源距离我们很远。”卫伽琅拉着简心通上车，油门一踩就飞了出去，“这个动静的频率很诡异，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它是什么。或许真如他们所说，沙漠里有东西，不能久留。你看看那张星图，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头顶的夜空璀璨清澈得不真实，比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还要空旷辽阔，明暗交加的星星或远或近，连成抽象的图画，远处星光汇聚成河流，像是横跨天际的桥。
简心通突然就想到了牛郎和织女这对苦命鸳鸯，王母娘娘银簪一挥划出了银河，从此相爱的两人便被分隔。
可银河是这样美丽浪漫。
“朝着北极星的十点钟方向！”他喊道。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美丽的景色，明明在逃亡，心情却挺好的。
简心通抱紧了卫伽琅的腰，在夜晚的沙漠和战斗力爆表的美男子同乘一辆摩托飙车，这样的体验哪怕再活几个二十年也难有啊。不仅如此，这短短几天，他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意外。
这就是人生么，他有些感慨。
突然地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好多事，如同激流中的小船，被冲进了另一条河道，就自然而然不像被迫地走了下去。
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
简心通没有感觉到震动，但他能都感受到卫伽琅的心跳频率，从而知道他们确实是在远离声源。
车身震了一下，碾过了什么硬物。卫伽琅平静的心跳突然波动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怎么了吗！”简心通大声问道。
“没事，你先别说话。”卫伽琅腾出一只手捏了捏简心通的胳膊，其中的安抚意味让他更是奇怪，“有沙尘暴，躲好。”
对方让他躲进军大衣里，他的话简心通已经到了听到就必做的程度，下意识就往领口里钻，然而眼尖还是注意到了沙地上裸露出的恐怖景象。
一节节森然的断骨七零八落，浅藏在黄沙之下，露出惨白的部分，在月光下格外瘆人。有骆驼的，有犬科生物的，还有人类的。那一颗颗齐整的头骨，眼眶空洞，像在无声哭号。
刚刚车身的颤动就是碾过了某根白骨。
“你看到了啊。”卫伽琅感受到身后人的僵硬，不加思索地安慰道，“别怕，抱紧我，带你冲出去。”
他抬高了车速，眼前似乎闪过一层朦胧的光晕，视野里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黄沙的色调冷了下来，夜空虽然依旧繁星璀璨，却不再那样干净，像是失去了一层滤镜，视野内景象的美感全部掉了一个档次。这一切变化得格外突然。
“遭人摆了一道啊。”卫伽琅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微妙的狠意。
简心通有些无措地扫视四周，很大的一片范围内都有散落的骨头，他抬头，却发现星空的布设似乎变了。他一路都在看，自然意识到了变化。想起老人白天的话，心头恐惧炸裂开来。
“我们好像走反了，小卫哥。”他强压恐惧，冷静地陈述道。
“是的，所以这片沙漠中的确有东西。”卫伽琅还在提速，呼啸的风声已经快将他的声音盖过，“我们确实远离了它，但跑进它的老巢来了。”
前方凭空卷起铺天的黄沙，形成一个畸形的龙卷，不断朝他们碾来。“低头！”卫伽琅车速不减，直接撞了进去。然而龙卷却不断地扩大，变宽，变扁，像有无形的手在进行陶艺拉坯，而泥料就是这片沙的屏障。
出不去了，他们被困在了龙卷中心。意识到这一点，卫伽琅将车急停，抓着简心通就跳了下来。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到那辆雅马哈xt250被一团沙抬起，卷到了半空。
卫伽琅神色一凛，提溜起简心通继续后撤。沙土突然流动起来，形成从中心一点不断放大的空洞，流沙陷落黑暗，仿佛直通地狱。
托举摩托的沙尘像失去生命一般垂落了，雅马哈就这样直坠进了空洞，流沙逐渐闭合。
简心通看得心惊，下意识回握紧抓他手腕的那只手，还是那么冰凉，但此刻是唯一让他安心的东西。
“沙漠巨口”他喃喃，一脸不可置信，“真有这种东西啊，就像活的一样。”
“是的，别怕。”卫伽琅握紧了他的手，“目前看来它只追踪移速快的物体，我们先别动。”
洞口一直缩到一口井的大小，流沙仿佛鱼嘴一样翕动着，从中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明明是沙子，却像一张真实的嘴一样，简心通想到这玩意的行为是在咀嚼他们的车，就感到一阵反胃。更别提那些散落的白骨，全是他吃完了吐出去的。
“真恶心。”卫伽琅淡淡地说，“看上去能吃好一会儿，我们慢点撤离。”
“我们动了它不会觉察么？”简心通还挺吃惊卫伽琅和自己感觉一样，并把恶心那个词说了出来。
“不会，我刚刚把头盔丢了出去，但它并没有理会。”卫伽琅朝斜后方指去，“它给我的感觉像只没有智力的动物，找到了东西就玩一会儿，这时候它对别的都不感兴趣。”
简心通这才发现卫伽琅脑袋上没了头盔，柔软的黑发被压得有些耷拉。他点点头，跟着卫伽琅起身，两人一起弓着身子朝后退去。
“沙子会不会迷你眼睛啊。”简心通小声问。
“不会。”卫伽琅回过头看他一眼，“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不会这么问了。”
仔细观察？我还不够仔细么，我连你刚刚转过来扬起了一个像素点的嘴角都看出来了，谁能比我更仔细。简心通腹诽，却突然发现，他们两个身上始终没有沾到沙子。脖子上没有，衣服上没有，紧握着的手上也没有。
等等？他俩的手怎么还握着。一旦注意到，感官就被放大，对方的手冰凉干燥，手感还挺不错的。卫伽琅不放，那他也不放，都当不知道好了。
沙子看着明明刮到了身上，却没有触碰，他们二人身上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尘埃。
卫伽琅的发丝在裹挟着沙粒的夜风中凌乱着，细细看去才发现没有一根被沾染。“怎么做到的？”简心通惊呼。
“小声。”卫伽琅提醒他，将步伐逐渐迈大，“等到安全点的地方再和你解释，我们失去了交通工具，沙漠里也没有信号，但身上有信号发射器，每隔十分钟发射一次定位。注意到我们的行动轨迹出现问题后，陆林霖会安排支援。”
“真靠谱啊，你和你的队友，哪怕吃人的怪物就在我身后，对着我们的载具大快朵颐，我也一点都不担心了呢！话说信号发射器在哪儿？”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谁知卫伽琅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刚要辩白，却发现对方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循着卫伽琅的目光看过去，一只黄沙汇聚而成的巨爪握住了他的脚踝。
“躲开！”卫伽琅将简心通一把推开。
摔倒在地的简心通滚了两滚，再次起身时已然是只灰头土脸的小耗子。巨爪猛地抬起，卫伽琅失去平衡，整个人被吊了起来。
耳边远远传来一个如闷雷般的笑声，连大地都开始震动。
卫伽琅脚下的地面再次开裂，流沙卷起，张大了它深不见底的嘴。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啊。”卫伽琅冷笑，“还以为是只野狗，原来是条家犬。”
深坑底下传来森然的笑，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简心通被卫伽琅一掌推开好几米，此时胸口有些疼，他当下掏出大衣口袋里的格洛克攥紧了，一步一步后撤。
空气中的温度冷得有些不正常，那从坑底吹出的阴风像是来自地狱，简心通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不要因为紧张害怕而停止思考。
该死的为什么满脑子想着跑啊！卫伽琅还在上面！冷静！冷静！
可他只有读心术和一把□□，枪对沙子能造成伤害么？这读心术又有什么用，能听到沙子的心里话吗？能知道沙子要做什么吗？他这辈子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的无能，这种时候除了干站着什么都做不了，连不拖后腿都是万幸。
他懊丧地拿枪托砸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却突然感受到一个沉闷的心跳，颤如擂鼓。
刚刚卫伽琅说什么？不是野狗是家犬，那说明这个沙漠巨口是有主人的，而现在，它的主人正在靠近。他下意识地退到了一丛高大的红柳之后，寻找那个心跳的位置。
似乎是在地底下，移动速度很快。
【血肉，新鲜的血肉好久没有尝到了】
阴森痴迷的语气在脑海中响起，简心通看到那个深坑中一个巨大的人形被缓缓抬起，沙粒像流水一样淌落，一个通体苍白的人影显现出来。
隔着老远看清了那东西，简心通只觉得恐惧在心头炸开，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