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夜
“啊你娘”简心通有些怔然,垂眸道,“她没能见到你名声大噪那天。”
“是啊,不仅如此,等我赶回家,她都已经给葬了。那些人收走了我们的老屋,用这钱给我娘付的丧葬费。”司徒抬头看着云彩,淡淡地说,“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她只留给我一封信,让我若是没有依靠,就回去找那个男人吧。她已经替我道过歉求过情,只要我回去,他还会待我如亲儿子一般的。他后来娶了那么多女人,只有一个给他生了个儿子,还没活过两岁,真是报应。他当然想认我,因为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这下才知道,原来当初那笔钱,就是她从那个男人那里求来的。”司徒再次陷入回忆,眉峰紧蹙,语气逐渐抬高,“我不知道那时的母亲拖着孱弱的身躯,是怎么低三下四地求那个混蛋的,我不敢想,我只是恨,恨我为什么这么废物!一事无成,一无是处,让我娘这样一个善良坚强的女人,苦了一辈子都没享到福,甚至最后的时光里,还没有我在身边。如果知道上了那条船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怎么会走?
我不会去找那个男人,我要成名,我要报复他。就这么想着,我去报社,去出版社工作,画点他们需要的,再没人欣赏我的画我都坚持着。结果老天爷连我这个要求都不答应,让我患上了皮肤癌,后来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然后呢?”简心通看向司徒健壮的手臂,小声问“你的胳膊怎么好的?”
“这就是故事的关键之处了,是卫先生想知道的东西。”司徒淡淡一笑,“我没钱治疗,钱都用尽了,只能住在租来的地下室,和我那堆破画一起。期间那男人来找过我很多次,我说你这一把年纪其实还是可以再试试的,指不定还能有后,我你就别想了,我是随我娘的贱种啊。他听完,把我的画都砸了。
我这可怜虫,大概就要这样死去了吧,悔恨,不甘,但无能为力。就在这时,一个人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谁?”简心通有些急切地问道。
“一位大人物,他肯定了我的才华,对我的现状表示惋惜,并递给我三只针管说,甘心么?就这样死去。”
“三原剂。”卫伽琅轻声说。
“他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搏搏看吧。你的失败只是因为面对这个不公的世界过于弱小了,注入针剂吧,它会为你摆正世间的天平’。”司徒说到这,露出有些释然的微笑,“注射针剂,要么死,要么拥有无尽的力量,我很庆幸我是后者。我确实不甘心,但当我逐渐觉醒了力量之后,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很多东西。曾经遥不可及的人生也实现了,但遗憾呢?却永远无法弥补。”他说着,眼眶里流出泪来,滴落在桌面。
“所以那人究竟是谁?”卫伽琅冷冷地问,似乎耐心听完这个故事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三原剂是禁忌之物,不应该任它在外流通。”
简心通有点呆呆的,他扯了一下卫伽琅的袖口,小声道:“可是那个针剂救活了他诶,而且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那你要不要听听,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卫伽琅沉声说。
“这你可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靠画画。”司徒提起一袋茶包捏着,“不然我为何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呢?明明凭我现在的能力,名利、钱财、权势,都唾手可得。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在这世间已经没有牵挂,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位大人。我只是感激他给了我第二场人生,活着,就是为了在他需要时出现,尽我所能去报答而已。他只是想拯救更多的人罢了,我们心甘情愿,他也没有私心。”
“这就是他让你传达的话?”卫伽琅起身,一只脚踩上了矮桌,从简心通手上拿过枪,朝画架后“砰”地射了一枪。
那处透明的空气里溅出了一片血花。
简心通吓得不敢说话,虽然知道那只是具尸体,可卫伽琅的举动还是让他感到恐惧,胃里突然一阵恶心。
下一秒,枪口转向了司徒的额头。
“他叫什么?”卫伽琅缓缓开口。
“厉穿林。”司徒叹了口气,“他让我传达的是,想和阎起凤先生合作对付魏川的事,说那么多都是我自作主张了。我们真的没有私心,厉先生的目标说来不怕你笑话,他想创造一个合理存在能力者的世界,一个没有灰色名单的世界。”
“真是痴人说梦。”卫伽琅收回了枪,“合作倒是可以,让他亲自来,关于三原剂流通的事,我想断在他自己那里是最好的。”
司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双手递上一张名片。“那就静候联系了。”他说,“路上小心,夜晚的沙漠危机重重,不是每个人都有卫先生这样好的身手的。”
回到车前,卫伽琅将枪递还给简心通,却发现对方的脸色始终不对。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你杀过人么?”简心通指了指他手上的枪,“就那样毫不犹豫地,把子弹送进别人身体。”
“是刚刚吓到你了么?”卫伽琅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简心通不答,只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枪还给我做什么?”
卫伽琅沉默不语。
二人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简心通率先打破僵局。
“抓紧启程吧,趁天还没黑,赶得及回大爷的招待所。”他上前拿起那顶粉嫩的头盔,“我想喝口冰的。”
“这不是游戏。”身后卫伽琅突然说,“你不开枪,就会有别人把子弹送进你的身体,算我的劝告,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司徒坐在桌前,远处的空气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朝他走来。
“你的故事讲得可真不动听。”戴着橙色发带的男子坐到了桌前,顺着破口的围栏望向远处驶去的摩托,“也就只有简心通这样的笨蛋才会听得津津有味。”
“躲那么远,他的能力范围这么大?”
“半径25米。”男子淡淡地说,“但我不想靠得太近。”
“怕忍不住冲出来?”司徒打趣道。
“刚被人拿枪指了脑袋,你倒还笑得出口。”男子朝他面前丢了一张纸,“对着这张图把星盘改成相反的样子,不难吧?”
“轻而易举。”司徒笑着拿起纸,笑容僵在脸上,“周先生的字还是如此艺术”
男子耸耸肩,对这句调侃表示无所谓。“你真没有杀过人么?这十来年。”他随口问道。
“觉醒能力的当晚,我只做了一件事,去那个男人的家里,上演了一出闹鬼的大戏。”司徒淡淡地说,“别的我没管,他么,我化作我娘的样子,亲手掐死了他,你不知道他那时的表情多有趣。”
“成人礼么,有够晚的。”男人毫不在意地说,“其他呢?手上一旦沾了血,这刽子手是不做也得做了吧?”
“我自认为不算,毕竟我只是替厉先生办事,其间波及到的,虽然很抱歉,但我也没办法。”他环顾四周,解除了能力之后的环境逐渐变得陈旧起来,“这栋屋子如果不拆的话,我想我还挺乐意再住久一些。”
“果然你们这些人都一个样,说起话来冠冕堂皇。”男人拍拍裤腿起身,“不怕农场的人一个接一个来的话你就住,我可不负责继续保护你。”
他说着看向画架后浮现出来的尸体,露出有些难办的表情,“不能丢进那张嘴里了,你说怎么处理这东西?”
摩托驶出一段距离后,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就像神的手按下了天幕的开关,把时间调成了黑夜。
气温骤降,刮在身上的风变得有些冻人。简心通只穿着薄薄的卫衣,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想将手绕到身后取那件军大衣,可环着卫伽琅腰部的胳膊才松开一点,对方就将车停住了。
他伸手一抓简心通手腕,冰凉凉的。
“看来是赶不及回去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卫伽琅拿过大衣给简心通披上,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离开前没留意时间的变化,是因为在司徒的能力下,天空一直保持晴朗湛蓝,现在他们走出了能力范围,自然就回到了夜晚中。
卫伽琅将车停好,把枪递还给简心通。
“事情是解决了,但危险远远没有结束。”像是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他说,“站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别怕。”
简心通看看那个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手上的枪,突然有些挫败。明明对方年纪小些,却一直是他在照顾自己,甚至安抚自己的情绪。
星空一览无余,远处黑暗中的沙漠与广阔漆黑的夜空连在一起,将整个世界无限放大。空洞的空间里,未知的危险无处不在。
简心通手冰得不行,将它揣进兜里,却摸到了一张纸。他狐疑地拿了出来,就着手机的灯光看起来——是一张简易的星图。上面画出了北斗七星,北极星和一些时令性的星座,下面还标注了出现的时间。
“大熊星座的北斗小熊星座的北极星如果能看到猎户座,朝参宿五的方向现在是九月,那应该看天鹅座?”简心通碎碎念着辨识纸上模糊的标识,时不时看天。
“在做什么?”卫伽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身皮衣隐在夜色中,捧着一大把干草和枯枝。
“我在衣服里发现了这个!”简心通兴奋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片。
卫伽琅点点头,刚要将干草放下,脸色突然一变。他猛地上前,将简心通一把拽进怀里,右手朝地上一比划,几根银针从他袖口飞了出去。
利器刺破□□的声音格外清晰,简心通怔愣地看过去,一条土黄色的蛇被死死地钉在地上。那三根银针分别扎进了它菱形的头部,三寸,还有七寸。但它还没死,整个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着。
卫伽琅放开他,走上前去,手中银光一闪,已然握紧了匕首。蹲下,手起刀落,蛇头滚了出去。他抬脚把蛇身踢开,回手一甩,匕首依旧锃亮,没有一丝血污。
他缓缓掏出了一块手绢,擦拭了好一会儿,才将刀具收回皮鞘。
“没事吧?”卫伽琅看向简心通,“虽然这只角蝮蛇还远不到半米,尚未成年,但毒性依旧可怖,被它咬到的话就糟糕了。”
简心通愣愣地摇头。他此时身上冷汗直流,汗毛倒竖,但更多的是惊异。
卫伽琅宰蛇的动作可以说是行云流水,毫不含糊。他,他就不怕么?那可是剧毒蛇,他怎么反应这么快
确定了简心通没事,卫伽琅开始生火,坐在一旁看着的简心通握着格洛克的手紧了紧。“我可以帮忙吗?”他试探地问道。
“不用,马上就好。在沙漠夜里最好生火,不仅是为了取暖,更多的是驱赶像刚刚那条角腹一样的危险生物。说起来,那还是国家级的保护动物。”
“小卫哥。”简心通突然唤道。
卫伽琅手上动作顿了顿,“怎么了吗?”
“不觉得我很拖油瓶么?”他说。
青烟升起,卫伽琅将燃着的草絮用干草盖住,伸手扇了几下,火势大起来,他把枯枝垒了上去,起身走到简心通身旁坐下了。
“为什么这么说?”卫伽琅看着他,淡淡的火光映在脸上,覆着层朦胧的暖意。
“也许你自己来出任务更好吧,速战速决,一切都顺利搞定,这时候已经回到招待所。”简心通捏着手上的枪,冰冷的枪械在火光下显得没那么生冷,“我什么用都没有,还需要你时刻留心保护,这该死的读心术,哪门子不错?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不爽地跺了一下脚,脚底一片颗粒硌着难受,突然想到鞋底肯定又全是沙,脸上表情更臭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简心通有些吃惊地看过去,卫伽琅眼尾弯弯地看着篝火,那双平日里像二月寒冬似的丹凤眼中,映着跳跃的火花,此刻亮闪闪的。
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无数次感慨卫伽琅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可以把衣服分我点么?感觉冷了。”卫伽琅说。
“啊?你说什么?”简心通反应迟钝,“噢,衣服是吗?给,当然可以。”他把靠向卫伽琅那边的衣领整个打开,还没有贴过去,卫伽琅就乖巧地钻了进来。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都没注意到卫伽琅什么时候接过了那边的衣摆,将他们裹了起来。
“你看我就不会想到要衣服。”他的半张脸蛋埋在领口之下,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两人挤在一件外套里,挨得很近,简心通又坐得高一些,卫伽琅的脑袋几乎要靠在他的肩头。
“可如果是你自己来现在已经到招待所了,也用不着衣服。”简心通感觉温度还是低,不然为什么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没有如果。”卫伽琅打断他,“再快我路上也得挨冻。”好像被篝火蒸的,这次的语气一点也不冷。
“我觉得我有些困,如果不想当拖油瓶的话,你负责守夜。”卫伽琅小声说,“不过感觉有危险必须第一时间推醒我,我是队长,没有让队员保护的道理。”说着他的眼睛就合了起来,长翘的黑色睫毛浓密得像蝴蝶翅膀。
好嘛,队长你不说我也不会睡了啊,这叫人怎么睡得着简心通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