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沙漠绿洲
入眼是望不见边缘的黄沙,其上三三两两冒出几株芦荟和仙人掌,滚烫的空气灼烧着人的神经,所见之处都因高温而模糊。一辆蓝黑色的越野摩托疾驰而过,一路尘土飞扬。
天色逐渐暗下来,气温却还没有明显变化。简心通感觉自己身上脏极了,在太阳下的每一秒他都在暴汗,又因为高温而很快蒸干,肌肤口腔都干燥得不行,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都被风吹得毫无知觉。
前面正在驾驶的卫伽琅看着却还好,简心通搂着他的腰能够感觉到,他虽然也出汗了,却没有那么汗涔涔的,甚至连身上的温度也没有他这么高。难道这就是他们能力者的体质?好像还真挺牛。
地上一簇一簇的红柳从两边掠过,眼前突然出现了黄色、橙色、绿色的红柳,颜色浓墨重彩,就像被颜料浸泡过一样。天空突然蓝得很纯粹,白云一朵一朵,有着清晰的描边,脚下的沙土不知何时变成了草地,远远连到天边。
“我想我们到了。”卫伽琅停下了车,将黑色的装备箱取下背到了背上。
简心通踩在草地上,草茎发出了清脆的折断声,随后鞋面接触到偏硬的土地。见鬼,这居然是真的草!他刚想对卫伽琅说,就见对方表情严肃了一些,竖起食指在嘴边,朝他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
那里居然平地立起一座欧式农舍,大斜度的尖顶铺盖着深灰色的瓦片,棕黄色的砖墙,低矮的烟囱,四面开着圆拱形窗户,窗檐突出。一旁还有圈木头围栏,拐角处种着几株高大粗壮的仙人掌,上面被人为打洞装了鸟屋。
“那个控制色彩的人就住这儿?也真是怪会享受的。”简心通小声嘟哝着,跟在卫伽琅身后,小心翼翼地往那座农舍靠近,“他一定很有钱吧,不过我总觉着这里的氛围很奇怪,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沙漠中的风又干又热,而进入了草地的范围之后,风都清凉湿润了起来。
“小心些,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先找到他人在哪。”卫伽琅也压低声音,四处观察着。
“要是被发现对方肯定以为咱是贼好吧!毕竟好端端住着,有人闯进来。”
“准确来说,是他发出了消息,才让我们得知了他在这。”
“那我们虚啥,直接喊他人出来吧。”简心通干脆地直起了身。
“可这个消息并不是专门发给我们的。”卫伽琅轻描淡写地说,“我前面说了,他也在被农场追杀,也是灰色名单上的人。”
“卧槽。”简心通又干脆地蹲了下来,“那咱们来得算早算晚啊?”
“不知道,不过我们进入了他的能力领域,就证明他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但并没有现身。”他利索地将装备箱打开,最上面一层竟然是一堆枪械的零件。简心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几下组装好了一把□□,“说明要么他已经被控制,要么就在暗处观察着我们。”
格洛克19,是同代17的紧凑型,尺寸小,质量轻,便于隐藏携带。50米射程,较小的后坐力,操作简便。
卫伽琅抓过简心通的手,把枪塞到他手里,将他拉起身。“本来今天想教你用枪的,任务突然,只能临时了。”他从身后握住简心通的手,调整握抢姿势。
“这,这是真枪吗?”简心通在他怀里哆嗦,“我可从来没碰过枪!况且杀人可是违法的啊小卫哥!”
“这是让你自保。”卫伽琅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你不需要主动攻击,只要站在我视野范围内,感觉危险就开枪。”
“可我射不准啊。”他握枪的手有些颤抖。
“不必在意,尽管击发。”卫伽琅放开他,四下扫视一圈,一脚踢开了围栏,“这把枪没有外部保险,你直接射击就好。”
木头围栏倒下,院子里的场景映入眼帘。一个戴着贝雷帽,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正手拿调色板,对着画架涂抹。画纸不大,被他整个人挡住了大半,只依稀看出了大片的红色。
“真是不讲礼貌啊。”他将画笔丢进脚下盛满浑水的小木桶。
“很抱歉,但你的围栏没有设置入口。”卫伽琅抬起手臂,没一会儿传来了咕噜噜的声音,围栏上飞出几颗小球,钻进了他的袖口,“我们也不是受邀来做客的,想必没法从正门进来。”
“那请自报家门吧,你们是我今天的第二批客人。”男人整理了一下画具,提起木桶往院子的角落走去了。他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似乎完全不觉得身后的人会对他造成威胁。
随着他走开,简心通看清了画布上的内容,如儿童画一般的蓝天白云,包裹着一个清晰的浑身血色的男子,他痛苦地仰躺着,胸口长满青草,一群小绵羊围绕他周身,眼馋那片嫩绿的美味。童趣的画风上,那男子如照片般写实。
而画架前方,是一片烧焦了的草地,真有一个男子倒在那里,身体扭曲,浑身是血。简心通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心里像有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爬过,一片恶寒。
“站我身后来。”卫伽琅朝他伸手,同时微微抬高了音量对男子说道,“都是名单上的人,卫伽琅。”
“卫伽琅,卫伽琅”男人反复重复这个名字,似乎在回忆,突然他回过头在掌心砸了一拳,无不遗憾地说道,“啊!居然是你,那真叫人难过,我是活不过今晚了吧。”
“我们没有要动手。”卫伽琅冷着脸。
“那谢谢卫先生留我一条小命,司徒。”他微微鞠躬,眼神含笑,“名单上可没有我的名字,这算诚意吧?”他眼尖地看到卫伽琅身后的年轻男子表情古怪,顺着视线看了眼身后的画布,血腥的场景映入眼帘,他充满歉意地问道:“是吓到那位了吗?请问他是?”
“我的搭档。”卫伽琅抢先开口。
“那真是不好意思。”司徒打了个响指,画布后男人的尸体突然消失了,连带着地上烟熏火燎的痕迹一起,“我是个画家,总爱制造些有趣的画面,见笑了。”
简心通愣住了,刚刚那个男子是那样真实,甚至没有干涸的血液还在往外流淌,而现在一切突然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是他的能力,仔细看。”卫伽琅沉声道,“也动用好你的能力,跟在我身后。”
司徒从屋里搬出桌椅招呼他们,桌上放了几袋速溶咖啡和茶包。“感谢光临寒舍,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他是个没有发福的中年男人,看得出平时很注重饮食和锻炼,身材练得很不错,浓眉大眼,笑起来颇有些和蔼的意思,“想喝点什么?只有这些了,热水我已经煮上,一会儿就好。”
“不用了,我们来只是想问你,沉寂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突然在论坛发布讯息?”卫伽琅开门见山。
“你是说那张在沙漠里画星空的照片?”司徒坐下作思索状,“当然是因为画得好看,我说了嘛,我是个画家,画出了好作品当然想让人看看。”
“可你也是个在逃通缉犯,被农场通缉了十年的人。”卫伽琅双手撑在桌子上正视着他,“此前十年你可是人间蒸发音讯全无,怎么突然间就想回人间看看了?”
“躲在大沙漠里久了,也是会寂寞的呀。”司徒叹了口气。
“也没很久吧。”简心通轻拽卫伽琅的袖口,“看屋子围栏,还有院子里这些摆设的底部,都很干净,我敢打赌落户绝不超一年!”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爹搞建筑维护的,这些我打小就懂。”
说着他把脑袋埋向卫伽琅肩头,用气声说道:“我读的。”语气有些小得意。
司徒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卫伽琅微微点头,继续追问:“来到沙漠深处暴露一下身份,是想吸引什么人来么?比如那个被你杀了的农场追兵?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当捕蚊草的实力,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卧槽真死人啊?”简心通赶紧往卫伽琅身上再靠了靠,他突然觉得面前憨厚的大叔不再那么亲和了。卫伽琅也不躲,将他揽到身后。
“请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我们不是敌人,不是么?”司徒摇摇头,伸出两个手指,作小人状在桌上上行走,指尖所触之地都变成透明。从上面看下去,甚至能看到桌下的草地。“我的能力。”他说,“我想你们此次前来的目的还是为了追问我能力从何而来吧?在这之前,听我说个故事可以吗?”
简心通看呆了,眼神亮闪闪地注视着那处透明,频频看向卫伽琅,但对方并没有读懂他的意思,拉着他落座。
“是想碰一下吗?请。”司徒笑眯眯地看着他。
总感觉有些瘆人,被看穿了想法,简心通干笑一下,拿枪管轻敲了一下那处透明,声音沉闷,是真实的桌面。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原先尸体摆放的位置,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是个从小就爱画画的人,一直觉得自己有天分,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司徒笑了笑,缓缓开口,“打出生起我就只有我娘,她生不出儿子,被那男人赶出了家门。而她被卖给那男人,是为了筹钱给她弟弟治病的,因此也没地儿能回去。就这样一个女人在外头讨生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做了。那时她还不知道怀上了我,因为吃得不好,直到快七个月了才发现,也打不掉了。我就这样出生。
生下来后发现是个男孩,她居然挺高兴,说有人陪她保护她了,她要让我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
她没念过书,于是花了很多钱送我进学校,让我一定要好好念书。我很听话,门门考试都名列前茅,就是在学校里,我爱上了画画。那时我就把很多时间花在涂鸦上,还总是画到课本上,结果给老师看到了,他就喊来了我娘,严肃地斥责我的行为。可我娘看了说,‘我儿子这是有绘画的天分’,于是当着老师的面鼓励我,还给我报了班。”
“你娘真好。”简心通听着听着,趴在了桌子上,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徒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可惜学画画花销大,没钱买纸笔,我主动让我娘帮我退班,说只要想画,在泥巴地上用小木棍也能画。我喊来村里同龄人给我当模特,就在地上画,结果他们都笑我,还一脚一脚踢我的画。我觉得没什么,总有一天我会画出东西来的,画在纸上,登在报上,叫他们看看。我满脸泥巴地回家,告诉我娘,我又得到了进步。她很高兴的样子,却转过身偷偷抹眼泪。”
“后来啊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中学没上多久,我娘给人打了,瘸了条腿。是那个混账东西,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娘还替他养着个儿子,算了算时间,是他的种,便跑来要。我娘不肯把我给他,就被他打断了腿。那男人还上我学校里逮我,那时我和同窗在清理茅厕,给他当众浇了一头的粪水。
他气急败坏地走了,临走前还骂我随了我娘的贱样。
娘腿断了,原先的厂子把她辞退,我的书也就念不下去了,只能去上海打工。
那时我在上海的自行车厂干活,自行车是抢手玩意,我们工业还落后,没有国外那种流水线,日日夜夜要加班,有补贴,两毛钱。我要养我娘,还想买画材,所以加班得很积极。只要不饿就行,所以我那些多的粮票物品票全拿去换了墨水。我娘她觉得拖累了我,若不是她,我早就出人头地。我很生气地给她买了件新衣裳,让她不许再这么想。但她还是私下里揽一大堆纳鞋底的活,偷摸着给我买画材,买教辅,眼睛差点没给搞瞎了。
就这样,我们的生活还算平淡地过去了,我自认为画得像模像样,便去投稿,结果全打回来,说我画得不伦不类。我心想画画是多自由一件事,凭什么限制我?我不明白,也不死心,继续画,当街摆画展给人看,叫人举报好多次。邻居那老头还揪我画的图,说在隐喻上边儿,差点给我弄进去。没办法了,我只能作罢,停笔很久。直到77年的冬天,母亲突然拿出了一大笔钱,让我随船去国外留学。
她软磨硬泡让我去,说自己有积蓄,能做活,让我不必担心。我便去了,接下来两年,我们用书信联系,总是我寄去,她很少回,我知道她不识字,腿脚也不方便,因此便没有多想。我的风格在国外倒是得到了认同,就在我第一次卖出了一幅高价的画,给我娘寄去那笔钱,说你儿子终于有了名声的时候,我收到了来信。
信上说我娘烂了,烂到都见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