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当晚的安抚与自我剖解内心后,瞿舒月还在第二天早上给贺星来了一剂猛药。
终于听到轻微脚步声后,瞿舒月从清晨薄雾中走出来,坦坦荡荡拿着衣物晾晒。
下边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
瞿舒月在贺星退却之前,跟他打招呼:“阿星。”
贺星脚步停住,匆忙背过手去。
瞿舒月忍住不去窥探贺星手里的东西,伸手将垂落在肩膀的发别在耳后,她低垂着头,似有几分羞赧与怯意,她说:“阿星,你平时都这么早吗?”
明知故问。
他平时作息,她掌握得一清二楚。
贺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但耳垂逐渐发红。
瞿舒月踌躇了一下,似乎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她抬头笑着看贺星,说:“我昨晚梦见你了。”
昨晚楼道间里炽热的告白,也在贺星耳畔回响了一夜。
贺星眨了眨眼。
“是……想跟你亲近的梦。”
这话似乎把贺星烫着了,他有些慌乱移开视线,却看到了她衣筐里正要晾晒的浅绿的贴身衣物。
贺星无意识的后退一步,觉得眼睛与手都很热。
瞿舒月紧跟上来,靠着围栏,微微倾身,“阿星,你会介意吗?”
明明是询问,却满是侵略的意味。
只是贺星没有注意到,他连头不敢抬。
“阿星?”
“不。”贺星说,声音被撩拨得有些沙哑。
瞿舒月想起第一次见到贺星,当时他跟她说谢谢,稚嫩的嗓音像春日里的拂风杨柳,现在却是夏日窗外的夜莺,充满诸多诱惑,仿佛一要把窗打开就随他而去。
瞿舒月笑了笑,“那就好。”
又说:“真希望,阿星的生日早些来啊。”
贺星被瞿舒月的话语带入到另一个画面,不再敢出声了。
原来,她真的,跟他一样,有着相同的生理冲动。
—
一切都渐渐恢复了正常。
贺星又像之前那样,不再抗拒瞿舒月了,言语上回应她,甚至把为数不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要她一出现在视野中,他的目光总是遮遮掩掩的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丝难掩的惊喜与激动。
他的眼睛是多么明亮啊。
这是曹可容察觉到。
到底是相处了这么多年亲如家人的人,曹可容对贺星的情绪变化有着极其敏锐而精准的感知力。
贺星一向游离于俗世之外,似水里的萍草漂浮不定。曹家人一直担心他以后的生活——工作结婚生子加诸在他身上似乎都十分违和,但人活于世,这是必经的过程,可以贺星目前的状态,他似乎是适应不了这些的,曹可容带着贺星多去接触人与事,依旧效果甚微。
如今瞿舒月出现,贺星总算有了些好的转变,曹可容由衷感谢她,但又忍不住担心:如果哪天她累了厌了突然抽身……
为此,曹可容频频向瞿舒月投去复杂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趁贺星在厨房里忙活,瞿舒月示意曹可容出去说话。
阳台上的绿植因为时时浇灌而翠意盎然,傍晚微凉的风使其细长的叶一颤一颤,舒畅又欢快。
两人默立了片刻。
曹可容眺望远方,出声:“不知道为什么,与阿星有关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见到阿星,我才四岁,很奇怪,我居然还记得他当时的模样,很矮很瘦,身上穿着皱巴巴的不合身的衣服,头发长长的,盖着脸,我还以为是一个小妹妹。他紧跟着他妈妈,从楼梯走上来,他妈站稳了,他还没止住脚步,碰到他妈妈,他妈因此脸色一变,回头直接把他推了下去。”
“那时候的楼梯真高,我总是很害怕,下楼也总要我爸妈扶着我。但阿星一个人骨碌滚下去,更像是飞下去一样,躺在地上,摔出一滩血了也不敢叫疼。”
曹可容露出一个苦笑,声音有些低沉,“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那段时间我每次看见他都这么想,他总是挨饿挨打,遍体鳞伤,血淋淋的,被关在房子里,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狗一样。”
注意到瞿舒月的眼神后,他扯起嘴角,说:“他比狗笼里的狗还要惨。”
“他不说话也不哭,被我爸妈抱过来时无声挣扎,即使他妈那样虐待他,他也只亲近他妈。我们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曹可容顿了顿,话题一转,“他妈妈去世是一件好事,直到现在我都这么觉得。”
曹可容眼神中多了些无法形容的深沉,他说:“所有对贺星不好的人,都是我的仇人。”
声音冷冽,与平时的清亮截然相反。
夏日的天气多变,方才四周还亮堂堂的,现在已经阴云密布,天地霎时间暗了几个色,狂风呼啦啦吹刮着。
瞿舒月及腰的乌发发被风吹得凌乱。
曹可容说:“我知道,你很喜欢阿星。”
“真心实意喜欢他。”
不然也不会时隔五年住到阿星家对面,这段时间里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但我希望,”曹可容顿了顿,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处理好你那边的问题。”
比如家人的反对等。
即便是曹可容,也不能否认贺星身上有着极大的缺陷,他与社会严重脱节,他不懂人情交往,他有情感表达障碍,他甚至……
而瞿舒月的家世又与贺星差距悬殊。
这段感情的主导权完完全全,掌握在瞿舒月手里。
“我很欢迎你来做阿星的家人。”
“但你如果你让阿星不高兴或者……”曹可容脸上显现出深沉的怒意:“我不会放过你的。”
瞿舒月垂眸,浓密睫毛遮掩了眼中的阴郁,她沉声说:“你多虑了。”
她不想解释太多,有关阿星的事,她都不愿与人透露一分一毫。
只留下一句:“我会处理好那些事。”
大雨滂沱而来。
离开阳台前,曹可容说:“算我求你,你别让阿星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这执着坚持的话语散在风中雨中。
曹爸爸曹妈妈没有赶在晚饭前回来,三人还是等了十分钟才开动。
瞿舒月夹了一块牛肉,放在贺星碗里,她说:“阿星太瘦了,要多吃一点肉。”
贺星端碗的手微微顿了顿,嘴里还含着饭,有些含糊的出声答应,然后继续低头扒饭。
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贺星对于瞿舒月明目张胆的靠近,总有一种随时随地要炸毛的既视感。
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酸泛起来,曹可容瞟了瞿舒月一眼,这张姣好的面容令他释怀了些。
吃完饭,告别曹可容,贺星与瞿舒月照例没有坐电梯,从楼道上去。
阶梯走到一半,瞿舒月突然停住脚步,仰望着前面少年算不得多宽阔的背,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果不其然,贺星回头。
逆着光,看不清贺星脸上的神色,但瞿舒月知道他此时一定是疑惑的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停下。
瞿舒月朝贺星张开手,“阿星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吃太多,走不动。”
竟是向他撒娇。
贺星怔忡。
“阿星来牵我,好不好?”
瞿舒月等了半晌,贺星终于走下来,他还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罕见的娇气,没注意到脚下,一落空,来不及反应,身子直往下倒。
瞿舒月瞳孔微缩,本能上前抱住贺星。
曹可容在阳台上所说的那些话,瞿舒月听时面上不显,心里却耿耿于怀。
瞿舒月甚至有些自责:当初被告白她不应该踹那个男生的,阿星该多疼啊——因为阿星,她开始忏悔自己的残忍。
瞿舒月说:“阿星,我接住你了。”
接住了现在的他,接住了幼时被母亲推下楼梯的年幼的他。
他不会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瞿舒月的话有着很奇妙的魔力,让贺星的左胸膛热而滚烫,同时又柔软脆弱,好像被人用棍子戳得稀烂。
“你不要难过。”贺星说,他感觉到了她的难过。
“我不难过。”瞿舒月说:“我只是心疼你。”
贺星眨了眨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心疼他。
他突然想看她的脸。
有心灵感应似的,瞿舒月抬起了头。
贺星却移开了视线。
瞿舒月仍抱着贺星。
贺星微微弯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细柔的发挠得他皮肤有些发痒,过了很久,这份痒蔓延到全身,他终于有所回应,伸手回抱她。
瞿舒月蓦地轻笑了下,“阿星,我刚刚只想要你牵我一下,没想到你给了我一个这么久的拥抱。”
明明是她先抱他的。
贺星不但没有反驳,反而“嗯了”一声,算是承认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