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五月六号,周一。
天气晴。
早上六点四十分二十三秒。
树木枝丫摇曳,在楼梯间的花格小窗子里落下簇拥成海的影子,而在这片波光粼粼中,有一个身影矗立。
两个相叠的脚步声渐近。
曹可容推门而出,与刚下楼的瞿舒月撞个正着,他有些晃神,怔怔看着瞿舒月,半是感概半是赞美:“舒月姐姐,你也太好看了吧?”
瞿舒月与贺星都是冷白皮,她眉目清明微冽,鼻挺而巧,唇薄而润,乌黑浓密的发尾与淡蓝色校裙裙摆一同经风泛起涟漪。
她本就长得十分标致,又化了淡妆,耳边戴着仿粉白海棠的发夹,中和了周身不可遐迩的气场,添了几分恬淡。
瞿舒月看向贺星。
贺星眨了眨眼,眼里依然没有焦距。
曹可容说:“舒月姐姐,我们正打算上去找你,你吃早餐了吗?”
瞿舒月正要点头,却听到他说:“我跟阿星都吃了,是阿星做的哦,也给你做了一份,你要吃吗?”
瞿舒月顿住。
曹可容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阿星,把早餐给舒月姐姐吧。”
贺星抬手,掌心被带绳勒得有些红。
瞿舒月眸色暗了暗,双手接过打包好的早餐,指尖擦过他的掌心,“谢谢,阿星。”
“阿星很小就开始做饭了,手艺很好的。”
瞿舒月点头。
一层楼梯间停放着电动车自行车,曹可容蹲下来给自己的自行车解锁,然后推出门,让贺星上后座。
瞿舒月也骑上自行车,动作不大熟练,勉强可以掌握这个代步工具。
她稍稍落在他们后面,看贺星坐在后座上似是发呆,轻薄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在和煦日光中,他细瘦的腰身若隐若现,与此相映衬的还有极具脆弱感的后颈。
“舒月姐姐,你们中午几点放学啊?”
“十一点四十分。”
“我们也是,到时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大抵是所有小朋友都喜欢和大朋友玩,多了个漂亮的邻家姐姐,曹可容感觉十分新鲜,想多亲近一些。
“好。”
曹可容欢呼一声,直起身子,飞快踩着脚踏车,火箭似的穿过树荫,到达另一边。
后座的贺星似乎习惯了,纹丝不动。
来到教室,瞿舒月把袋子打开。
瞿舒月的容貌与家世本就吸睛,到哪都是焦点,只她难以接近,同学们各自状似在做自己的事,其实都有意无意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袋子里装着一碗皮蛋瘦肉粥与一根油条两包包子、两个煮水鸡蛋,包子油条与鸡蛋是放在盒子里的,倒不脏,只是这些太过“简陋”,与瞿舒月平时所吃的早餐有云泥之别。
瞿舒月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塑料碗装着的粥甚至流溢了些出来,白色米粒黏糊糊的。
“这是,你朋友给你准备的吗?”同桌小心翼翼问。
瞿舒月怔忡,半晌才说:“我弟弟。”
倒没想到瞿舒月会回答,同桌这么久两人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覃歆受惊若宠,“你弟弟真好,我弟弟连煮饭都不会。”
瞿舒月拿起塑料勺子,半勺粥入口,米粒口感有点粗糙但煮得很粘稠,连同瘦肉与皮蛋都软烂,加上小葱,倒别有一番滋味。
“好喝吗?”
冰山上的仙女,像吃东西这种再寻常的举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瞿舒月点头,放下勺子,“覃歆。”
“怎,怎么了?”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覃歆又一次欣喜。
“那天的糖,你还有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还有还有,好多呢。”那天覃歆见瞿舒月那天心不在焉,偷偷在课间拿了最喜欢的糖,放进她外套口袋里的,没想到她知晓,且没有扔掉。
双手捧着一堆亮晶晶玻璃纸包裹着的糖,覃歆眼睛也亮晶晶,真实的开心着。
瞿舒月只拿了三颗,说:“谢谢。”
覃歆忙摆手,“不用谢,不客气,没什么的。”
女孩子白白胖胖的脸上掬着笑,糯米团一样。
三中附小与瞿舒月所就读的贵族学校天差地别。
学校门口道路两侧有地摊摆着,买吃的较多:龟苓膏凉粉、糖葫芦、章鱼小丸子、炸番薯饼虾饼、自制的汉堡包。还有卖养在塑料盒子里的小乌龟、透明袋子里的小金鱼,买大红大紫的纸风车,各种各样。
除了小贩,更多的是来接学生的家长们,兴许是图方便,家长们大多骑着电动车,蝗虫扎堆在玉米杆上似的,在学校门口拥挤着,等待着。
瞿舒月站在路边,被急匆匆跑过来的中年妇女用肥胖的身子挤了挤,中年妇女经过时脚踩在一个牛奶袋上,袋子里面还有几许牛奶,受了压力喷涌出来,溅在瞿舒月干净的白鞋子上。
瞿舒月蹙眉,脸色阴郁了起来。
“舒月姐姐!”
曹可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瞿舒月望过去,见了贺星,上前一步,抿嘴笑了笑。
曹可容推着自行车给身后的贺星开路,走过来说:“舒月姐姐,你来接我们了啊,我刚刚还在跟阿星将,早上忘了跟你说在哪集合了,没想到你就来了,不是说十一点四十分放学吗?你怎么………”
曹可容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与附近的嘈杂声消融在一起。
瞿舒月注意到贺星的视线落在小摊的粉色棉花糖上,开口:“要吃吗?”
曹可容转头看向贺星,有些为难,“阿星,这个星期妈妈给零花钱花完了。”
“我请你们吃。”
“这……好吧,等妈妈给了零花钱,我们再请舒月姐姐吃。”
瞿舒月说:“你请我们。”
曹可容挠了挠头,不是很明白瞿舒月为什么把话重复了遍,但没过多纠结,“好,我请你们吃。”
三人都买了棉花糖,曹可容的是芒果味,瞿舒月与贺星的则是草莓味。
两个少年习惯了在路上享用各种零食小吃,握着棉花糖的签子,与风争分夺秒,在棉花糖未融化前吃完。
曹可容又要骑车又要吃,忙得脸上直冒汗,气喘吁吁。
“阿星,过来坐吧。”瞿舒月出声。
声音浅浅,藏着微不可察的颤动。
“啊?”曹可容回头看了看贺星,“那谢谢舒月姐姐了。”
贺星比曹可容瘦小一些,但毕竟是同龄人,不容小觑,曹可容骑了这么久,确实有些累。
双方停车。
贺星听着曹可容的劝说,抬头望瞿舒月,他嘴角还沾着几丝棉花糖,粉粉的,像是唇色延伸出来一样。
瞿舒月说:“可以吗?”
贺星垂眸看有些干瘪棉花糖,下车,走过去坐到瞿舒月身后。
瞿舒月感受着这份小小的重量,心里塞满了不知名的情绪,她握着车把,轻声说:“阿星,要走了。”
然后腰侧一重。
她低头看去,贺星的手正抓着她的衣服。
曹可容以为瞿舒月介意了,解释说:“舒月姐姐,阿星小时候在车上摔过,所以我们骑车一直让他这么抓着,这样安全,他也习惯了,你要是——”
“没什么。”瞿舒月说。
她对这种亲昵的举动有着说不出来的欣慰。在瞿家,除了她哥,就没有人在她身上付诸过。
但她哥以后还会拥有比她更亲近的人,那个成为妻子的人——她由衷希望他能有。
当然,或许她勾一勾手就有很多人乐得为她如此,但她不是谁都可以。
而贺星,是唯一一个她愿意主动去接受甚至有过更多幻想的人。
“阿星,抓稳了。”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一起上下学,有时一起吃饭,渐渐的互相了解得更多——
贺星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洗漱穿着整齐,然后到对面曹家做早餐。曹家的厨房,也是他最熟悉的场所之一。
“阿星,不用调闹钟,每天都能准时五点半起床,好厉害的。”曹可容这么说。
“那,阿星什么时候睡觉?”
瞿舒月看着贺星问,曹可容碰了碰贺星手肘,示意他能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贺星正在写数学作业,被打断了,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很不高兴,“十点。”
“对了!”曹可容拍手,像鼓励一个九月份的婴儿能独自站起来一样,他对瞿舒月说:“阿星睡觉就没那么准时了,要看着钟的,有次他家的钟没电池了,不走针了,他硬是两天没睡过觉,我爸爸发现不对,问了才知道。”
发现的过程可谓十分艰险。
因为贺星的家不能进。
大家都形成了共识,不进贺星家。曹可容整天都带着贺星,连贺星在外上厕所他都跟着,但止步于贺星因为洗澡或者睡觉回家
瞿舒月听到这事时,沉默了片刻,淡道:“这样。”
这时,贺星从花店里走出来,他抱着一小束粉色的康乃馨,康乃馨花大重瓣,繁密簇拥,鲜嫩生动,少年低头,花攀上白皙下巴。人映花,花衬人。
曹可容跑过去,高兴叫道:“阿星,我就知道,你去买花,老板娘就会包最好的花。”
在贺星身上,曹可容深刻认识到脸能当饭吃的道理。
贺星依然沉默。
“明天就是母亲节了,要在妈妈醒来的第一时间送给她,阿星,照例放你那边吧,然后你早上再带过。”曹可容安排着,转头问瞿舒月:“舒月姐姐,你明天回家吗?”
瞿舒月摇头。
曹可容说:“你不回家见妈妈吗?”
瞿舒月怔了怔,继续摇头。
她的妈妈已经在几天前就出国了,带着小情人。
“母亲节,想想就好高兴啊。”曹可容喃喃自语。
瞿舒月看见贺星从花店招牌阴影走出来,重新进入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