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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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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白鱼

    日已西斜,懒懒地挂在半空上。

    清仪殿的跨院里,羿琰刚刚找了间清净又临水的轩室,倚在白玉榻上随手翻着一卷讲占星的闲书,乐得清闲,乖乖养伤,等戎公子忙完一道回府。

    闲闲间已有困意,趁着傍晚难得的一丝凉意,四殿下一个哈欠准备小睡一觉,就听门外廊下小女孩欢快的童声:“杜鲁叔快来,我带你去找哥哥。我悄悄告诉你:哥哥正在偷懒!”

    这声音可不算“悄悄”,嚷得恨不得全皇宫的人都能听见。

    羿琰一双剑眉已经拧到了一起,起身揉着眉心。坐直身子的时候牵动了伤口,嘴角一咧,额上的汗就又细密地冒了一层,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来。

    乐夏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探头进来,看到白玉榻上的羿琰,拍着小手哈哈笑了,回身一脸骄傲:“你看,我就说我能找到哥哥!”

    她身后是个身材宽矮而和蔼慈祥的伯伯,拍拍她肩膀柔声说着“小夏儿真棒”,笑意沿着满脸纵横的纹路流淌,写满了时间的故事。

    羿琰已经披衣起身,挪到门边拉开了门,把二人让了进来。他故意没看那个笑眯眯的小女孩,弯身给中年人打了个揖:“杜鲁叔,您怎么来了?”

    檀香杜鲁,中陆的河络人,现任大晁的大司筑。这是个承熙帝登基之时新设的官职,也没什么必要的职责,供檀香杜鲁满天下寻找有趣的建筑,编辑成册,偶尔在含章宫里小试牛刀,建个亭台院落,有的院落里还带机关迷宫。

    而杜鲁对羿琰,又是不同的。

    羿琰十一岁的时候曾生过一场大病,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最后已几乎探不到呼吸。是檀香杜鲁带羿琰赶上马车,三天不眠不休赶到了铭泺山深处,央求高人救命。历经曲折,调养了一个冬夏才算治愈,送回了天启。

    而今天久不问世事的杜鲁突然赶来,果然像羿琰猜的:被戎澈卖了,真的是专程来探望他的……

    羿琰就像小时候一样被杜鲁叔按在榻上看了伤,唠叨了半天为什么这样不注意,怎么伤这么久还不见好。

    更恼人的是还有乐夏那个小家伙,在旁边嗯嗯嗯的搭腔,有模有样地叉着腰加了一句“哥哥这确实是你不对”,搞的羿琰摆出的一张冷脸差点没绷住笑,打发着小公主哪儿凉快哪儿吹风去,大人们聊天小孩儿不要掺合!

    唠叨归唠叨,杜鲁带来了的伤药,绝对是好东西,羿琰乐得收下了。

    “欸,等下。杜鲁叔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戎澈?”羿琰突然心里一动,一边重新系着外衫的带子,一边问。

    杜鲁却是一凝,答得有点敷衍:“就是顺路来看看,听说今天四殿下任掌仪令呀。”

    羿琰敏感地扬了眼睫,一双夜蓝的眸子看向杜鲁:“嗯?有事瞒我?”

    正在窗边上看景吹风的乐夏也转过头来,湖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杜鲁。

    这一对兄妹难得的安静同框,看得檀香杜鲁有些唏嘘,眼前忽忽悠悠浮现的,是二十多年前那双同样清澈的蓝色眼眸。

    杜鲁摆摆手,摘下腰间的长杆子烟袋磕了磕,深吸了一口,摇头笑笑。

    还没等羿琰继续追问,就听窗边的乐夏指着轩台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大声唤他:“哥哥哥哥,你快来看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羿琰虚了虚眸子看清了:那是个人呀!

    ———

    显然,又出事了!

    清仪殿配院的湖边。

    羿琰看着面前刚从湖里捞上来的肿胀尸体。旁边四五个小内监,手里的长竹竿还滴着水和淤泥。

    捞人上来显然费了不少力气,小内监们淌着一脸的汗水低着头交换着眼色,谁也没敢出声询问已经沉思良久的四殿下下一步该如何。

    皇宫内院淹死了个人,虽然恼人,但也不难处理:告知卫尉带人来查就好。

    而让羿琰迟迟没发话的原因是:这人他最近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伤口又痛,又不想沾手,面盲又健忘的四殿下,一张棱角分明的冷脸写满了闲人勿近。

    此时有心细的小黄门搬来木榻,羿琰就在湖边坐了下来。看着贴身护卫八吉查看尸体。

    这尸体大概七尺身材,一身灰布的寻常衣衫,却是踏着一双制式靴子。头脸泡的让人不忍直视,手上的茧依稀能看得出是个武人。

    翻身的时候怀中掉出个腰牌,八吉拿巾帕擦干净了递上来:“殿下,您看。”

    开阳门城门候:赵辛。

    羿琰想起来了,这是他早晨见到的那个城守!可是他怎么会死在皇城里?

    不对,这事太过怪异。羿琰依旧挂着一张冷脸波澜不惊,但心中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弯:赵辛怎么进的宫?谁杀的他?和清晨的事有什么联系?与我有什么联系?

    只听身后澹静无波的声音:“八吉,去请卫尉带近卫来查。”

    羿琰回头,刚想开口被戎澈给了个眼神阻住了。戎澈继续道:“我去趟东宫,报给太子殿下。”

    虽说日已西斜,但傍晚仍湿热憋闷。戎澈大袖外面还披了件夹层的氅衣,拉紧了领口。话音细听能听出中气不足的颤音。

    羿琰眉头锁了起来,起身拉住了他:“东宫我去。你,你受伤了?”后面一句问得极轻,只够他两人听见。

    戎澈对他轻轻摇头,朗声对身后的六尧吩咐:“四殿下伤重,送殿下尽快回府。”

    羿琰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就被六尧“贴心”地搀扶走了,还很入戏地加了一句:“主人身体要紧,莫要逞强。”

    经过身边的时候戎澈轻声嘱咐:“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目送他们离开,戎澈对旁边的小内监们又嘱咐了一句:“你们几个守在这里等近卫来。事出蹊跷,谨言慎行。”

    语气平缓,眼神也不锐利,但几个小内监齐齐应声,不约而同的觉得后背起了丝丝缕缕的冷汗。

    ———

    荆珏轩背靠着皇城的园林山水,曾经也是含章宫的外延。现在那一片划出来成为长乐坊,尽是皇族宗室的钦赐宅院,离东宫不远。

    羿琰还未封王,院门牌匾未改,还沿用着“荆珏轩”的原名。他正坐在正堂里等戎澈回来,手里的闲书随手翻着,转眼天就暗了下来。

    院子里小侍们忙着掌灯,这时有个高冠华服的男子随身带着小厮,径直穿过院子冲了过来,轻薄的衣袂当风,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琰兄、澈兄,来来来,快尝尝,上好的清涟湖白鱼,刚出锅。”

    他背后的小厮提着食盒,小步快跑地跟着主人,差点被门槛绊倒。

    “嘿,你小心点!”

    华服男子不满,回头责怪,但也不严厉,然后又迅速转头向屋内笑道:“人呢?这鱼可是四百里加急给送来的!鲜活的!刚蒸好!”

    羿琰抬头,冷着一张脸,一点都没起身的意思,就看他一个人忙活着指挥自家小厮和府里小侍开始擦案摆盘,熟悉得就像自家模样,忙着嘴里还不闲着:“咦,澈兄呢?怎么冷石头就你一个人?”

    “冷石头”,能这么叫四殿下的,全天下也就面前这个南予卿了——安献侯之子,母亲是陵容长公主。

    南公子算起来正是羿琰的表哥,就大羿琰十一天,是从小玩泥巴的友谊,如今领了个羽林郎的闲职。

    安献侯的驸马府同在长乐坊,自从羿琰搬来荆珏轩,南公子更是当邻居一样没事就来走动。前两天还送来只雪狼,非要戎澈养在荆珏轩后院里,因为他爹娘不让养……

    羿琰又开始揉眉心了,身边怎么都是闹腾的小祖宗。

    南小祖宗已摆好碗箸,鼻子深深一嗅,赞了一声:香!

    他总自夸他家驸马府的厨子是全京城最好的,至少做河鲜方面,丝毫不逊色御厨。

    羿琰夜蓝的眸子懒洋洋的,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南予卿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让小侍帮他把自带的梅子酒冰上,又吩咐了几味小菜,这是要打持久战的架势。

    “今天是来干什么的?”羿琰直接问了。

    “给你们送鱼呀,美味共分享。”南予卿终于忙叨完了,跪坐下来提起了筷箸,顺便打发走了屋里伺候的小侍们。

    羿琰于是继续垂眸看书,也不理他。

    过了半晌,南公子终于忍不住了,问他:“听说,昨晚太子的东宫禁卫,被齐王养的死士截了?”

    羿琰眉尖一挑,眼神离开了书卷:“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呀,还说是因为东宫从南淮带回来了一本账本,里面是齐王建行宫、养私兵的证据。”

    “我不知。”羿琰声音毫无起伏,只是压了下眼睫。

    “没劲。”南予卿转头挑着盘里的鱼刺,“我可私下里听说,昨晚你带崇轩营出城了,凌晨才从开阳门回来。”

    羿琰不为所动:“你还听说了什么?”

    “我还听说,开阳门城门侯死在了清仪殿侧院里。”南予卿转头,眼神灼灼地对上羿琰视线。

    南公子有一双好看的凤眼,此时略微眯着眼尾,更显得眼头藏着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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