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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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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秘密

    刚刚听说羽族少主身体微恙,这宴席自然就推迟了下来。

    清仪殿西面飞阁相连的配殿里,蓝娅窝在自己矮案后面低头玩着发辫,除了一身火红颜色在天启不太常见之外,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大家闺秀的意思。

    这完全是因为她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无法加入身边宗室女眷三三两两地闲谈。

    唯独眼熟的就是被众人围在中心的雍容妇人:一身曲裾翟衣层层叠叠,镶满宝石的金发冠在阳光下反射着变幻的光彩。

    就算身后侍女不断摇着团扇,蓝娅也还是觉得她一定很热。

    正是宣和夫人,先皇后的堂妹,如今皇恩正隆,封昭仪,位同继后,掌管着宫中大小事务。

    蓝娅刚到天启的时候,宣和夫人经常遣人来关心探问,于是蓝娅对她印象不错,大晁的皇宫里除了规矩多点,其实还算人均和善。

    但就是:规矩太多了呀!

    大中午的不让吃饭,还要百无聊赖的等在饭桌前。还好有乐师的管弦丝竹作陪,否则蓝娅郡主肚子的咕噜之声恐怕要吓到旁边的世家小姐。

    正烦躁着,她视线一下抓到了刚从连廊屏风后面转进来的清雅公子,心中大喜:可算遇到我认识的人了。

    蓝娅一下站了起来,直奔戎澈而来:干坐着不如去和公子聊天!

    戎澈正协调宫人送来瓜果茶点,远远地和宣和夫人行礼问安,看配殿那头火红衣裙的女孩向自己招手,也先远远环臂一揖,礼数周全。

    蓝娅绕过矮案和条榻的时候,门口有小内监匆匆跑进门来直奔戎澈,在他耳边禀报了什么。

    只见戎澈脸色一下变了,追问了一句什么,转身就匆匆出门而去。

    “嘿,戎澈你等一下!”蓝娅唤了一句,被压在室内的交谈声中也不明显,显然没传到戎澈耳朵里。

    但殿中女眷们倒是不少被她吸引了视线,停了交谈。大晁虽说民风开化,但这样大声直呼其名的也真是不多见。

    蓝娅也意识到了冒失,脸上一红,回到自己位子上是不想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快步追戎澈出了大门。

    戎公子步子好快,一路出了清仪殿,沿着曲江边的甬道向后园跑去。

    这实在有点奇怪,一向是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戎公子,这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此焦急?

    蓝娅一开始是好奇,后面追的气喘吁吁的却距离越来越远,就已经是不甘了!

    好歹得去看个究竟,也不浪费这浑身大汗的夏日狂奔。

    ———

    帝都天启的大晁皇宫本叫“启天宫”,在晁昭帝时经过了一次扩建,沿着曲江向东北圈了近百里宫苑,取名“含章宫”。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如梦如仙,气象万千。

    百余年过去,大晁国力已大不如前,含章宫只有靠近启天宫的南段还维持着往日风采,其他部分散落的亭台宫院不少已几近荒废。比如,更靠北的望舒宫。

    戎澈正是直奔向望舒宫,又是抄了水边小路,蓝娅跟在后面只觉得越走越偏。

    路上避让行礼的宫人们越来越少,蔓上甬道的荒草倒是越来越高。

    一会儿感觉整个天地里好像就前面那个怎么也追不上的淡青色身影。

    再转过一段上坡,终于看到了翘角飞檐下的宫门,上面写着“望舒”二字的匾额已斑驳,但也能一眼看出曾经书写者下笔时的神采飞扬。

    戎澈直接进了宫门、跨过宽敞的前院,沿着青砖的台阶,进了正堂。

    他不是不知道蓝娅在跟着,但他没有时间可以耽搁。

    蓝娅刚才就是赌了一口气想看个究竟,现在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站在望舒宫宫门前犹豫了一下,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须臾下了决心:这里肯定是遇到了麻烦,如果他们需要帮助呢?我得去尽一份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评估了一下刚刚的决定,深以为正确。

    于是迈步进院,径直走进了外堂,一边朗声询问:“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什么忙吗?”

    ———

    从骄阳下进入室内,眼睛还在适应着光线,望舒宫的外堂比寻常宫室要大一倍有余,梁柱窗楹上雕着竹林白鹿、远山云纹,工艺繁复精良、栩栩如生。

    但偏偏整个外堂只有一张席毯、几个蒲垫,一张清雅山水的屏风隔开寝室,梁柱上也不缠纱绸,清凌凌就一个宫人。

    望舒宫本就地势高,屋室又是沿袭前朝传统,筑在高台之上。如今清风穿堂而过,倒是颇有几分清凉。

    唯一的宫人唤作桂娘,眼角鬓边已有了岁月痕迹。她快步走来,向着蓝娅恭敬行礼,所站的位置有意挡住了蓝娅向前,眉眼和顺:“请郡主稍坐休息,奴给郡主上茶。”

    “不用上茶,戎澈呢?”蓝娅回得直接,绕开她想继续往里走。

    宫人也就跟着退步,但位置还是很不舒服地挡在她前面。

    “好吧,不方便我进去是吗?那我在这里等他好了。”蓝娅也干脆,转身直接跪坐在了蒲席上,“有凉茶也给我一杯。”

    她倒是也不见外,折腾这么半天确实是渴了。

    眼看着桂娘转出去安排茶水,心想戎澈要是不方便,我喝完水就和桂娘打声招呼先告辞了呗,也算和你们大晁学习一下礼数周全。

    正想着,听得脚步声。

    一位女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一张鹅蛋脸、挽着坠马髻,素白的直裾裙,看上去娇小柔弱,像是个未及笄的少女。

    而一双灰白眸子淡漠冷静,自有威仪:“问郡主安。清芨夫人这里有些家事,还请郡主见谅。”

    蓝娅起身,直觉上就不太喜欢面前的女子,但面上没露:“没事,是我来的唐突。请问您是?”

    “钦天监灵台郎,弦易。”女子打了个揖,是臣礼。

    那你在望舒宫干什么?你和戎澈什么关系?清芨夫人又怎么了?

    ——顶着一脑门子问号,蓝娅还没开口,倒是弦易淡淡地继续说:“澈儿不方便待客,可否请郡主回避?”

    “啊?喔。”蓝娅听到这句,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刚刚这女子看她的时候,灰色的双瞳没有丝毫温度,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又似乎聚焦于她身后某处,眼中根本没她。

    话说得直接,语气也没什么起伏。若是别人如此,蓝娅这火爆脾气也许早就直接怼回去。

    然而面对面前这个女人,蓝娅心中的情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压着,无力起伏,一种强烈的空寂罩住她,只剩顺从。

    甚至不由自主地行了规矩的俯身礼,恭敬地退出了大殿去……

    一直出了望舒宫门,那种空寂感才蓦地散了。

    蓝娅大口吸了气,在这炎热的夏天,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冷战。

    “她究竟是谁?”蓝娅自言自语地问出了声,声音还不小,同时蹙起了眉头。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女人居然叫戎澈“澈儿”?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我又没想赖在望舒宫,她凭什么要我回避?

    蓝娅想得气鼓鼓的,看着望舒宫泛着青苔颜色的乳白外墙。脱落的漆面、空旷的院落,和殿宇恢弘巍峨的形制规格,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内心里的冷意还是黏腻腻的,脑中女人那双灰白的眸子也挥之不去。

    太奇怪了!蓝娅忽然就很不甘心,凭什么让我回避?

    我偏要去探看清楚!你还真拦不住我!

    蓝娅围着宫墙转了大半个圈,探查了一圈地形。西边宫墙临着僻静的驰道,正好斜着一株翠柳。

    身上火红的北陆礼服并不算繁复,不影响骑马奔跑,自然也不影响翻墙爬树。

    草原马背上锻炼出来的身手,蓝娅三下两下攀上树干,弓了身子做好蓄力,准备往两步之外的房顶跃去。

    ————

    而此时不远处的竹林栈道上,骆齐和乐夏正蹦蹦跳跳地回望舒宫来。

    小公主突然拉了一下骆齐,竖起食指封在自己唇上,给他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春葱一样的小手指轻轻转了方向,指指墙上,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骆齐寻着她手指方向,也看到墙上那抹火红的裙角。眼珠一转,袖里的弹弓就已经抄在了手里。

    乐夏已经轻手轻脚地拾起了脚边一枚小硬土块,摊开手掌。

    骆齐默契地拈起土块,回身弹弓已拉满。

    ———

    蓝娅并没注意到不远处那两个淘气的孩子,只是听到不远处有一骑马蹄答答,恍惚了一瞬。

    宛然是小时候在瀚州草原偷鸟蛋时,父汗打猎回营的马蹄声。

    耳边依稀是悠长婉转的长调牧歌,在蓝天白云下徐徐飘荡……

    这种缥缈而不切实的回忆场面像一根针刺破了心中坚硬的提防。初时只是尖锐的痛,后来却是汹涌澎湃的潮水。

    蓝娅眉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眼眶竟然已经湿了。

    这不对劲,她感觉到思绪在被秘术影响,深深吸气想赶快甩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然后又一次弓身,起跳,轻盈一跃,屋顶只有两步之遥。

    ———

    骆齐手中的弹弓已拉满,略微调整了脚步,恰好能看到那个火红身影的半个背脊。

    心下暗笑怎么有贼人选择白天翻墙入室,还非要穿如此鲜艳的衣袍。

    硬土块的弹丸出手,骆齐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晁宫廷里很少见这么原始而鲜艳的颜色,他上次见如此热烈的红,还是在一个月前北陆瀚州萨厥部郡主拜谒的洗尘宴上!

    他唤了一声:“乐夏,那人会不会是……”

    身后满心期待着热闹的小女孩本来已经准备开开心心地跑过去查看了,这时候听了这半句忽然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接上了他那半句问话:“瀚州郡主?”

    ————

    蓝娅足尖发力,弹跳起来的瞬间,忽然左脚踝猛地一痛,身体一下失了平衡,眼看便要跌落。

    电光火石之间,蓝娅回手抽了腰间束着的软鞭,手腕一抖,长鞭灵蛇般扬起,卷住了高处的一段枝桠。

    蓝娅借力一荡,眼看便要翻上宫墙。

    这几下行云流水,又是恰到好处的精妙迅捷,火红的衣裙好似飞扬的火焰。

    “好身手。”不远处的骆齐不禁赞道,乐夏瞪着大眼睛已经看呆了。

    两个孩子对了一下眼神,现在情况好像越来越复杂,貌似该溜之大吉方为上策。

    但是那个北陆郡主为什么要翻望舒宫的宫墙?

    蓝娅舒了一口气,眼看已能攀到院墙,心下犹在思量着刚刚哪里飞来的弹丸,指尖已触到院墙的青砖。

    手臂发力,刚想带起身体一个美妙的鱼跃,忽然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力量当头罩下,心里又是刚才那种回忆的痛,却猛烈千万倍,像是落入清水中的墨滴,宕开丝丝缕缕的黑暗颜色,迅速融化出悲哀至甚的情绪攫住整个内心。

    天空中好像有一只乌鹏张开了遮蔽天际的墨羽,无风无雨,却也无日无夜。

    蓝娅闭了眼睛,绝望已荡开在四肢百骸,她收缩了四肢蜷在胸前,像在母亲子宫中安睡的模样,脑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幕布,草原的风、母亲的怀抱、天拓海峡的浪、高耸的宫墙……

    一幕一幕交织变幻,她在跌落,一直跌落,跌到到绝望的万丈深渊里,无力挣扎,甚至没有挣扎的念头……

    只是,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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