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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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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天启

    两个时辰后,夏日的骄阳已经懒洋洋升了起来。

    晁都天启今天甚是热闹,城内几条主路一大早就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听说要迎接北陆羽族少主拜谒大晁——羽少主亲来晁都,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一队大晁羽林骑者衣甲鲜明,再次从城门沿着羽少主车驾行动的路线巡视,马蹄声和着绵延的蝉鸣,伴着夏日的青草气息,答答落在青砖的主街上,满是□□上国的威仪。

    官道尽头便是巍峨殿宇,皇城宫墙高耸绵延,隔开市井繁喧。

    宫墙里宫人内侍则更是忙碌,布置洒扫,井然有序——然而都若有意若无意的躲着秋撷园的长廊一角,互相小声提醒一番:那边又在神仙打架了,千万别过去。

    倒也不是什么神仙下凡,只是四五个贵族少年,都穿着小码的羽林副尉正装礼服,腰间配镶金的短剑,金色的流苏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少年们围着个嫩绿袄裙的四五岁小女孩,要抢她手里攥着的什么东西。

    小女孩以一敌多,动作上倒也没看上去那么柔弱,不哭不闹,小豹子一样闪转腾挪、左突右撞,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扣到了掌心里。

    少年们下手不重,但也没留情面,逼着一身狼狈的小女孩就快踩到池塘的泥淖里。

    这团混乱的旁边,长身站着个也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清雅白净,眉目如画。淡淡的天蓝色广袖礼服上绣着一条银色的龙,下摆滚着水纹,做工精妙,在夏日微风里水纹似乎真的荡漾起来,流动着光芒。

    他微抬着下颌静静望天,似乎压根不关心旁边的打斗,但又是谁都能看出来他就是这场混乱的主使——他便是宫里集万千爱宠爱于一身的六皇子羿琪。

    而为什么他总喜欢为难面前压根不受宠的妹妹乐夏?就不大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只听一声闷哼,小公主乐夏不知被谁一脚踹到了膝弯,脚下一滑直接磕在了假山一角,额头上瞬间撞出一片青紫,脑袋一阵眩晕。

    贵族少年们趁机控制住她,强行按倒在地上,反手拉起胳膊,一使劲终于掰开了她的小拳头,一把晶莹剔透的莲子苦芯簌落落地落在青砖甬道上。

    小女孩拼命挣扎也丝毫没用,扁扁嘴再也忍不了了,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嘴上倒是不输:“羿琪!你,你!”

    她想说几句狠话,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称口的赌咒,脸还被按着贴在地上气息不畅,声音咕噜咕噜的。

    羿琪听见了,踩着小方步走过来,有意无意地踩碎了甬道上刚刚掉落的莲芯。冠玉一般的小脸上笑容清雅透亮,恰如头顶初夏的阳光。

    他缓缓开口,是好听的少年音:“我当是藏了什么好宝贝,原来就是些随处可见的莲芯。七妹妹不去清仪殿偏殿等候羽少主的洗尘宴开席,倒是在这里采这些劳什子。”

    乐夏一脸茫然:“什么筵席?什么羽族少主?”

    “看来母妃说父皇压根不想认你这个女儿,是真的呀。”羿琪笑了,笑得纯真灿烂的,却像一把刀子直刺进了小女孩心里。

    他挥挥手,贵族少年们略松了手劲,让小公主直起了身子。

    乐夏抬起头,嘴角还带着血迹,挡住脸面的碎发垂到两边,露出那双小兽般桀骜的眸子——瞳仁是湖蓝色的,完全不似天启中州人的黑眸。

    羿琪笑得更加明媚,招呼了少年羽林们施施然转身就走:“哦对,今天筵席的掌仪令就是你四哥和戎公子呀。他们怎么也都没想起来通知你呢?也怕沾染了望舒宫和清芨夫人的不祥吧?哈哈哈哈。”

    听到“不详”二字,小女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小兽一般弹起身子,生生绕开比她高两头的羽林少年,冲到羿琪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羿琪沾沾自得中根本没意识到女孩豹子一般的动作,只觉得脸上猛的一痛,刚刚的笑容蓦地凝了,收回目光愤怒地看着面前的乐夏,气得胸脯起伏:“你,你好大的胆子!”

    小女孩挺直单薄的身板,挑衅地高扬着尖尖的下颌,大颗眼泪含在眼眶里转啊转的,就是不掉下来,肩膀犹在微微颤抖。

    望舒宫里的清芨夫人,是她和四皇子羿琰的生母。那座清冷偏僻、没人在意的宫殿,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羿琪揉着火辣辣的面颊甩袖而去。身后五个少年羽林对了下眼神,已经明白小皇子的心意。

    羿琪没有回头,软皮靴子狠狠地踢了一脚步道旁盛放的牡丹,扬长而去。

    他倒不是会向父母告状的孩子,他解决事情从来都靠自己。

    乐夏已经弓起后背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心里也在不断地转着念头:两个哥哥在负责筵席的话,他们会不会来找我?

    第一波拳头还没落在身上,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乐夏?”

    哟,这是哪里来了救兵?

    ——————

    清仪殿,洗尘宴将近。

    巳时三刻,帝銮驾入后殿稍憩,整束更衣。

    盘龙的玉阶已完成第三遍清水洒扫,一队宫人正忙着将篮子里犹带朝露的鲜花花瓣细细铺在阶上,金狻猊的香炉里幽幽的瑞香已经焚起,裨殿里时时能传来乐师琴弦的最后调试。

    秋撷园管事的小内监从侧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拉住小婢就问:“四殿下呢?有急事禀报。”

    小婢正端着瓜果盘,被他一带差点洒了,略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今早没见殿下。”

    她心里还有半句话没出口:就是四殿下在,也劝你没事别去找那位冷脸的主子。

    小内监有点着急:“没见?四殿下不是今天洗尘宴的掌仪令吗?怎么会不在清仪殿里?”话出口,小内监有点后悔自己多嘴。

    “这事奴婢可管不了。”小婢挣开他,要继续忙着自己份内的差事。又看了一眼小内监满头满脸的汗,心里略略一软,向正殿努了努嘴:“喏,要不你去找找戎公子。”

    “戎公子在?那可太好了!”小内监长舒一口气。

    全宫城都知道:四殿下羿琰和戎公子澈,那真的是一个冷凛如寒霜,一个温润如春风——宫人们显然更愿意去寻那个春风拂面。

    ————

    这位温润公子一席淡青色广袖长衫,正立在大殿玉阶上,耐心地一一核对典册上的仪制排布,指点宫人调正宫灯的位置、铺平瀚州的席毯、调整绕柱的宛绸,对着名录再次核对宾主座次。

    阳光透出云层打在手上的典册上,戎澈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重靴的声音响起在白玉地面上,戎澈未抬头便知是谁,笑道:“时辰就快到了,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在宫中犹喜欢踏麂皮马靴的,也只有四皇子羿琰。

    羿琰的长靴避开玉阶上的花瓣,绕到戎澈身前来,接过他手中典册大略地扫了一眼,嘴里应着:“守卫羽族少主安全,孤肩上的担子重呀。”

    “少来。”戎澈笑,丝毫不买账,“今天羽少主一行车驾从四夷馆至皇城朱雀门,一直是由太子东宫近卫随行护卫,你的崇轩营压根就没上岗,还不早点回来更衣?”

    羿琰依然一副理直气壮:“偷半天闲不是挺好?这里有戎公子坐镇,当然是比我亲来更让人放心。”

    戎澈从小伴读羿琰,同吃同住,一起在清芨夫人身边长大。两人同是十七岁年纪,这两年随军战于西北瀚州边境,一个月前刚刚回到帝都天启。

    这次的洗尘筵席,晁帝全部交给了羿琰操持,然而以这位四殿下的性子,对这些繁琐冗长、又丝毫不能错漏的差事,唯恐避之不及。

    戎澈知他心思,也不点破,默默扛下了这些规矩繁多的安排调度。羿琰也就乐得躲了几天清闲。

    此时,羿琰随手翻着手中名册,侧向戎澈放轻了声音:“东宫去了?一会儿见到太子哥需要我说什么?”

    “去过了。不用,我照实说的。”

    “照实?”羿琰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眼睛里却是写满了“看你怎么编”的揶揄。

    戎澈倒是笑了,声音和笑容都安安静静的:“是。昨晚四殿下带崇轩营巡查羽少主途径线路的时候,遇到了一队可疑人员。常规盘查时,对方做贼心虚发生了冲突,羽林恰好救下了被挟持的陈彦先生。四殿下看陈先生的通关文牒上有东宫的御批,就通知了东宫禁卫。”

    “确实很‘照实’。”羿琰低头一哂,声音倒是压的更低了,“护送陈彦的那队便衣东宫禁卫,在驿站过夜时全部被绞杀。绑匪下手狠绝,没留活口。但后来我们赶到抢回陈彦的时候,这帮人并没全力反抗,一触即退。倒像是专门把陈彦交到我们手里的。”

    “这几天零零碎碎的传闻看来是有几分真实:太子从宛州带回来的不止陈彦。”戎澈清清淡淡的笑容未变,只是眉间藏了一抹忧色。

    前两年羿琰不顾大漠艰苦也不想留在天启,而这刚回来,诡谲时局就开始黏黏腻腻粘在身上。

    清仪大殿前人来人往,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戎澈转了话题:“你刚刚去紫寰宫给夫人请安的时候有没看见乐夏?我在裨殿一直没见她。”

    “没。”羿琰一怔,想着这一贯捣蛋的妹妹又去哪儿捣蛋了。还未开口就看有个慌慌张张的小内监从配院回廊里冲过来,径直到戎澈身前弯腰抱臂行礼:“问戎公子安。小的秋撷园洒扫吕十三,斗胆请公子速速移步秋撷园。”

    几句话说得像倒豆子一般快,配合着气喘吁吁,这小内监压根没看见旁边站着便装的四殿下。

    眼巴巴地等着戎澈回应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面前的贵人,啪嚓一声跪倒在地赶快行拜礼,恨不得把头埋到砖缝里:“小奴有眼无珠,小奴参见四殿下。”

    羿琰蹙了眉头,想斥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也懒得出口,只是冷着一张脸直接问:“秋撷园有何事?”

    “报,报四殿下,”吕十三满脸的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也顾不上擦,斟酌着措辞,话说的结结巴巴,“六、六殿下和、和乐夏公主,发、发生了一些、一些小摩擦。”

    听到乐夏,羿琰的眉峰就挑了起来,夜蓝色的眼睛蓦然凌厉起来,看的吕十三一哆嗦:“带路!”

    戎澈按下了他:“太子殿下已经在宫门准备迎接羽少主了,你还是赶快更衣去那边吧。我去看看乐夏。”说着合上手中典册递给了一旁的宫人,迈步便向秋撷园走去。

    经过拱门的时候瞥了一眼日冕上的时辰,内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像夏日里的蝉鸣一样细微却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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