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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恸苦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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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病房,晨曦覆盖的白色床单滤上了柔和的光晕,陆白川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上面,任凭光线划过。

    离爆炸发生也已经有一天多天了,那天的爆炸并没有造成伤亡,班戈的炸弹按在后面车的车底,好在那辆车在仓库附近,而剧组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警察都聚集在前面的空地上,爆炸危害的冲击力不大,陆白川也及时反映拉着覃思宜往后撤,虽然伤害不大,但两人还是被炸开的车门砸伤。

    覃思宜被陆白川护的很好,除了小范围的皮外伤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但陆白川是拿身体去挡的,当场就被重伤昏迷送进了医院。

    病房外,医生刚刚给陆白川检查完,他摘下口罩,“陆队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好在爆炸的冲击力被其他车辆遮挡缓冲了,这才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但他的右胳膊本身就有伤还没恢复,现在又被重物砸伤,我们虽然及时做了手术,但术后的还能不能恢复如出还是要看病人自己。”

    王恕点了点头,“谢谢林院,那陆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麻药劲过了就能醒。”

    覃思宜也对着林院点头示了示意,借着门上的玻璃看着病床上那个满脸苍白的陆白川,她还是没有过完那个瞬间。

    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感受到剧烈的火光和灼热的温度席卷爆来,她甚至是都来不及恐惧就被陆白川护在怀里,挡在身后。

    沉重的重物砸在身上带来的冲击力,压倒了少年挺直的身躯,可陆白川护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卸力,反而却攥越紧。

    覃思宜还记得深火燎天的仓库里,陆白川依旧笑得耀眼,虎牙在火光闪亮,瞳孔应着身下的少女,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安心、有力又温柔,“覃思宜,别怕,我在。别怕”

    他就连意识昏迷时嘴里还念着那句,“别怕,我在”

    覃思宜无法去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疼痛,只是深陷在那声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温柔安抚里和手上怎么也松不开的温度里。

    病床上的少年还那样安静的躺着,覃思宜却忽然后知后觉的恐惧起来,为安全和希望来临后对当时的后怕。

    王恕看着覃思宜这副寞然的样子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几下也只提了个建议,“思宜姐,你不用太担心,林院以前就是陆队的主治医生,他对陆队的情况是最清楚的,他既然说了没有危险了,那就是没有了。我去陆队家里给他收拾几件换洗衣服,你要不也去看看?”

    覃思宜没回他话,又看了陆白川好一会儿,才扭头问他,“是他以前卧底时期的住的地方吗?”

    王恕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覃思宜会问这个,“算是吧,卧底时期的住所都是飘忽不定的,那个地方是后来稳定下来之后才住的。”

    覃思宜点了点头,进去给陆白川拉上了窗帘,又用棉签给陆白川喂了点水,才她俯身亲上陆白川的唇,柔声道,“陆小猫,现在先好好睡一觉吧,等我回来,你一定要醒过来。”

    晨光柔亮的升起,那条残败街道里又一次的被照进光亮,温暖的抚过每一道岁月的痕迹,覃思宜在陆白川的卧室里收拾着他的东西,这间房间很小很暗,除了窗户那里偷透过来的光亮,黑暗几乎笼罩了全部空间,哪怕开了灯,也依旧是昏暗。

    房间布局简单整洁,是陆白川一贯的风格,覃思宜看着这里的每一处痕迹都像是想去感受陆白川在这里生活的那些岁月,他是不是也这样藏着阳光的阴影下,窝在黑暗深处度日?

    书桌在靠窗的一侧,仅有的光亮落在正中间放着的书上,书封没有字像是人为包装的,覃思宜翻开第一页也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字,只有间距不同突起来的突点。

    覃思宜刚拿起还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陆白川会看盲文书,就被书里掉出来的照片怔在原地。

    照片不大,上面的背景是熟悉的一中操场演讲台,照片的主人公是覃思宜自己都不敢认的自己。

    这是她高三毕业那年上台演讲的时候,陆白川为什么会有?

    覃思宜错愕的捡起那张照片,还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高三那年的演讲也是她第一次上台。

    她记不清上台发言的内容了,只记得她站在那个台说的最后几句话,那是她想对即将高考的陆白川说的话。

    “希望我们都不要被现在的任何环境束缚,你的理想、你的未来还有很长很多的时间等着你去追逐,希望我们所有人可以永远坚定不移的往前走,往更大更高更亮的地方走!”

    “在此,祝愿各位高考顺利,理想滚烫,此程风光!”

    覃思宜站在礼堂的台上,眺望着那个少年曾经看过的风景,夏季的风又吹来,拂过梧桐树梢,她望着梧桐树影,好像穿透了距离,和陆白川双目相望。

    十八岁的覃思宜站在台上,心里只有一句话。

    陆白川,高考加油。

    我在未来等你。

    再荒芜的平野,风一过,也能簇拥花朵。

    那年夏天,掌声和梧桐齐盛,夏天溽热的燥风没有挡住他们距离,覃思宜在台上思念的少年,也藏着人群里看着台上那个耀眼闪光的少女。

    照片翻过来,后面的话就好像是陆白川对覃思宜的回答。

    「我会回来的。」

    覃思宜跌坐在地上,视线越来越模糊,心口好像要被那些分离的岁月打穿,难受的她只能攀着书桌起身。

    可书桌的抽屉没关紧,她摸着摸着就没那节抽屉没关紧的撑力打退,又重新跌坐在地上,抽屉也被她打翻,里面的信封撒了一地。

    透来的阳光落在地板上,把每封信上的字迹都照的格外清晰,覃思宜也精准的捕捉到了那些信封上落着的同样的两个字迹。

    ——遗书。

    覃思宜没去数总共的数目,她可不敢数,人生会经历多少可以能被留下遗书的时刻呢?

    覃思宜想不出,可陆白川却零零散散的留下了这么多,那他又是经历多少可濒临死亡的时刻呢?

    每封遗书右下角都留在不同的日期,总早的就是和这张照片同一天。

    覃思宜呆坐在原地看着手里的信封始终不敢去拆,大概是到眼泪都彻底的不再流,她才把信拿起。

    信口封的不严,只要轻轻一撕就能打开,可覃思宜手却抖的怎么撕都撕不开,最后还是缓了又缓才好不容易打开。

    【覃思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就对你食言了。

    你应该会怪我吧?我这个不守信的小猫,没能成功回到有你未来。

    你藏在项链里的话我听到了,覃思宜,其实那天的电影我也记住了一句话,但是请原谅我,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因为如果这封信最后还是到了你的手里,那我说的所有的话就又成了空话,成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承诺,我不想让未来的你一个人守着这些话生活。

    我现在好想真的很能理解我父亲了,在爱和任务面前我们永远两难,但一想到还有人再等,我都会拼命去做,拼命的抢夺可以成功回来你身边的那一丝机会,但如果最后我还是食言了,那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忘掉。

    漂亮的小狐狸啊,我真的很爱你,但你未来的人生不能被那些回忆圈住,你要知道,你永远属于你自己。

    覃思宜,这一次,我来说再见吧。

    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迎接夏天的到来了。但也请你记住,夏天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它从未离开过。】

    信纸轻薄,只要用力一点就能被撕破,现在又被水浸湿,经年不晕的字迹都被晕染开。

    覃思宜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其他信了,她光是看着信上的字心就被刺的生疼,更何况里面那些内容。

    从爆炸发生后到现在为止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异常的控制的很好,连她都快惊叹自己的控制力,直到现在突如其来的那些过往真正把她的情绪击碎。

    这每封信都是陆白川最后的独白。

    而那些独白都在告诉覃思宜忘记他,然后往前走。

    覃思宜从来都不怕陆白川会食言,与其说是她相信陆白川,倒不如说是她更相信自己,她相信自己就算陆白川食言了,没有回来,她也还是会继续等下去。

    覃思宜一直都很情醒,喜欢的明明白白,离开的清清楚楚,就算最后真的没能回来,她可能也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

    她的喜欢就这么一份,热烈的、懵懂的、恒久的都给了陆白川。

    就像陆白川信里说的那样夏天从未离开过,就算陆白川离开了,夏天反复的风也会告诉覃思宜——

    陆白川,我还是喜欢你。

    也还在等你来。

    西双版纳的风又逐渐偏离,不清不楚的温度把江台的夏天提前赶来,熟悉的燥风在天地盘旋回绕,穿过了一年又一年。

    覃思宜收拾好屋子走上车,王恕刚发动车就被覃思宜的问题给打熄了火,“陆白川以前的胳膊受的伤也很严重吗?”

    王恕愣了愣,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着覃思宜皱眉才说,“其实胳膊的伤倒不是很严重,只要术后好好恢复就行,只是那次的伤带出了他以前的眼伤,所以才有些严重,但好在救治及时,眼伤也没有复发。”

    覃思宜从王恕的话捕捉着重要字词,“眼伤?是什么?”

    王恕默了默,良久道出,“失明。”

    难怪啊,那些盲文书摊放着的每一页都是他曾经经历的证据。

    覃思宜鼻子猝然一酸,连忙的转过头去,她抬手快速摸去流下来的泪,缓了好久才问出后半句话,“那以前又是什么时候?”

    王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他其实对陆白川曾经的经历也不是很了解,他也是在警校才遇见的陆白川,陆白川的到来和离开都是很突然的。

    王恕也是在准备去接替上一个队友的卧底任务时才从杨鸣那儿知道了陆白川的一些过往。

    陆白川是十七岁那年进的警校,他没有任何身份和资料,就连名字都还不是现在这个,那个时候他没有姓,准确来说所有人知道的他的姓是白,单名一个川。

    他是突然空降在那个警校的,他的年龄可以说是里面最小的,所学的课也和其他人不同,王恕也是个例外,比他还要小一点,但王恕却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接受训练。

    唯独陆白川不同,他所学的东西都很急迫,就好像从他进这里开始他的时间就在倒计时了一样。

    那个时候王恕不懂,直到四年后他也准备去执行卧底任务,杨鸣才告诉了他真相,他和陆白川是那片深渊里唯一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可王恕却还是震撼于那个十八岁少年的决心。

    杨鸣告诉了他陆白川的身世和他一样都是烈士之后,可他还有家人在世,而陆白川却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他自己和唯一坚守的信仰,十八岁那年去了云南边境开始了他的卧底生涯。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对于陆白川而言不仅仅只是一场分别,更是他整个人生黑白的转折口。

    那年的六月七日,他们的飞机从江台抵达南临已经是深夜了,他们还没到达南临的住处就在半路遭遇车祸,方韵当场死亡,陆白川被她护在怀里,虽然没有死,但人也重伤在手术里几次抢救才救了回来。

    货车司机酒驾的意外和当年陆白星的车祸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可以查证的出口,就算有最后查出来也是一个又一个的替罪羊。

    手术醒来的陆白川再睁眼面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的眼角膜被刺穿,人也重伤不能动,那段时间的把他整个人的性子都改了个天翻地覆。

    陆白川没有再联系覃思宜他们,不敢也不想,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样被称为意外的意外会不会再发生在和他有关的其他人身上,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再也不能让任何人因为他受到一点的伤害了。

    失明半年他也慢慢接受了,每天就待在杨鸣给他安排的假身份下躲着那些人生活,直到匹配到了新的眼角膜。

    重见光明的那天已经是冬天了,他在不分昼夜,不分季节的黑暗的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也慢慢从那个喜欢开玩笑的虎牙少年变成了寡言冷清的男孩。

    重见光明的那天,陆白川依旧没有说什么话,直到深夜杨鸣处理完事来看他时他才开口说了话。

    少年声音冷淡,望着窗外的冷清的路灯,听不出任何感情,“杨叔,我爸的任务还没完成吧。”

    杨鸣也被他话里的语气怔住,顿了顿才回他,“是,我们准备再派个人去。”

    “派我去吧。”

    陆白川转过头看着杨鸣,病房里的灯光从没那么明亮过,坚毅的眼神闪在他的眸中,也照亮陆白川手上攥着的那条项链。

    “我想去接他的任务,来这个城市之前我查过了,缉毒警在接任务之前会进行秘密的培训,现在那些人肯定以为我也死了,换了名字把送去培训。他没完成的,我来。”

    “小川,我知道你从小就是很有理想的人,你爸爸曾经说过,你喜欢物理,以后可能会从事航天事业,这很好的。人生还很长,就像你说的,换个名字,你还可以继续上学,继续学物理的。为了这个任务,我们已经牺牲了很多同志了”

    “可我想亲手抓住那些人,杨叔,我不是一时冲动才决定的,我想去我爸的路上看看,想和他一样做个警察,是我从小就认定的理想,只是这条路上我被太多东西给着住了心,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现在我找回来了。”

    陆白川说的很平静,但杨鸣能看出来他不是平静,只是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克制,这道面具和陆白川曾经戴的那个不同,这个面具戴上的他十七岁这年所有难忘的分离,他被剥离,被抽开,又再次被覆盖。

    杨鸣也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垂下眉头,“小川,这条路真的太难走了,我怕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陆白川笑了笑,带着杨鸣走到了窗前,他打开窗户,冬天寒冷刺骨的冷风灌了进来,陆白川从却越笑越开,看着窗外的景色,郑郑道出,“杨叔,人这一生走的路哪有不难的,可能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但只要是自己选择的,无论最后结果怎样,我至少都不会为现在的自己而后悔。”

    “再说,你看,”杨鸣顺着陆白川的手指望过去,忽然定住了神。

    陆白川的病房在医院的顶层,这里的病房都是保密性很强的,安全性也高,而从这里看下去,是马路两道的灯光闪亮,万家灯火阑珊,高楼大厦通亮,在刺骨的黑夜里,一点点微弱的光芒连成了一片又一片小且耀眼的星星,降落在平凡却幸福的人世间。

    “这万家灯火,点点星光,总要有人去守护吧,既然你行,我爸行,为什么我不行?”陆白川顺着刮进来的风抓住了盘旋的树叶,叶子残破不堪,却能飞旋于天,无论它借了谁的力,都要归功于这个和平幸福的时代。

    这个时代也许依旧存在黑暗、残破之地里依旧是乱草丛生、暴力动乱依旧蔓延滋生,各种各样不为人所知的残酷事件无数上演,他们带着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怒吼,向这个世界不断输出贪婪、欲望、腐朽。

    但也依旧存在着数不胜数的人们和那些势力抗衡、斗争,他们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也是不为人知的平凡人,更是这个时代万家灯火最好的守护者。

    陆白川随风杨叶,任它去归处,万家灯光的朦胧光影刻映在他的眼里,“信我吧,就是拼了命,粉身碎骨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覃思宜泣不成声,那段空白的往事终于被贯通,和她想的好像一样,却又处处都不同,陆白川所经历的事永远都在她可想象的范围之外。

    所以,十八岁那年陆白川不是来看她的。

    他是来和覃思宜做真正的告别的。

    如果不是覃思宜意外看到这些,她可能真的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们十八岁那年,所有人都在为高考奋斗时,陆白川就已经准备投身黑暗了。

    陆白川还是那个陆白川,有着宏大的理想,从来都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的理想大于天,生在黑暗里,长在烈阳下,亮在万盛灯火中。

    这样的人啊,不论是覃思宜什么时候遇见都不可能不喜欢他的,而一旦喜欢上就真的一辈子都忘不掉了。他的一切都坦坦荡荡的敞开在骄阳烈风里,让靠近的人无限的安心。

    病房里的暖光正在蔓延上升,好像夏天在催赶熟睡的小猫醒来,小猫震动眼睫,终于再次亮在了光里。

    陆白川下意识的被光线刺了刺眼,一转视线就看到了床边握着他的手睡着的覃思宜,他弯了弯笑,用被覃思宜攥紧的手指动着覃思宜的脸,直到覃思宜转醒他才安静下来。

    午后泛暖的柔光静静地落在床头,陆白川就那样靠着那里,整个人安和温柔,眉眼带笑的看着覃思宜,好像在说,终于醒了啊。

    覃思宜看红了眼,怕弄伤陆白川又小心翼翼的攥紧陆白川的手,柔声说了一句。

    “陆白川,我爱你。”

    陆白川被表白的错不及防,却还是笑着回她,“我也是啊,很爱你。”他抬手擦着覃思宜眼角泛起的橙光,“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覃思宜顺势撒娇,“那你心疼一辈子吧。”

    陆白川起身把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行,疼一辈子。”

    简单温暖的身体相拥,缓解了所有的难过和痛苦,打散了所有不安的情绪。

    拥抱也成了最幸福的举动。

    在这个属于隆冬的时节里,他们又迎来了彼此存在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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