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冬雪观月
枯枝矗立,风一吹,世界满是刺骨的冷。
黑夜里,枯枝残叶的街道通黑,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唯一的光亮,地下的两个影子随着风过朦朦胧胧的外形也像是在晃动,空气里呼出的热气在橙黄暗影里弥漫开,给这一幕自动添上了一层淡色滤镜。
覃思宜的下巴被米白色的围巾圈住,她昂着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红润似难过,眼神却明亮又清醒,热气和话一起传出,在黑沉的空气里散的想抓都抓不住。
“我可能还是喜欢你的,可这种喜欢不足以支撑我和你重新开始,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在我一个人独自经营我的感情时,已经把自己曾经对你爱的消耗殆尽了,我们都会不去以前,现实也说明了我们都只能存在在彼此的一段时间里。”
她停了停声,又慢慢叹了口气,继续说,“于然我们,真的就只能到这儿了。”
魏恒轻垂着眉,微红的眼眶被路灯打过,眼神里还是遗憾,还是对自己发现太晚的后悔,“叶林,对不起是我来的太晚了。”
稀薄的雪丝细密降落,滴落在覃思宜的鼻尖上,左侧的摄影机记录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那丝不可觉察的属于覃思宜自己的感情,不远处导演监视器里投放进的画面摄取了2032年1月7日初雪的第一滴眼泪。
孙天明拿起对讲机,看着监视器里的泪伴着雪融进漫长黑夜里,两道背影就此逆向,于然转头回望,叶林却目视前方从未再回头,孙天明满意的喊下一声,“卡!”说完,又接着说,“辛苦大家三个多月的付出了,回望这部戏今天正式杀青!”
现在拍的是外景,几道灯光一打,单单把这条街的一块显得明亮,全场的工作人员各各收拾着机器,听着他的话,也跟着热情回应,“孙导要请客啊!”
孙天明是个热情的人,从这部电影开机到杀青全剧组里就属他请的客最多,他喜欢喝酒也喜欢热闹,自然不会拒绝,“行行行,我做东,明天大家都去啊”,他扭转头对着正在穿羽绒服的两位主演喊着,“思宜,魏恒,明天你俩也一起,这回儿可不能缺席了,说不定以后再见就等电影宣传了。”
魏恒点头笑着应了应声,“知道了,孙导!”
覃思宜接过助理手里的黑色羽绒服往身上一套,也回头应着,眼神明明开着玩笑,声音却沉的紧,“孙导,你这话是不是就指着我了。”
孙天明见她戳破,也没恼接着话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啊,那既然都知道了,还缺不缺了。”
孙天明不是第一次和覃思宜合作,他们两个算是同导师出来的,只不过孙天明要大她几届,覃思宜和他交熟也是上学的几次音乐剧舞台表演,孙天明被老师请回来做摄影指导,他看着热情大方的,但对表演的要求很高,每次拍摄的时候都是一张严肃到瘆人的脸,但一结束表情转的就更设置好了时间的机器一样迅速。
也正是因为他这反差极大的性格和他合作的工作人员也都是在戏外才敢和他真正的开玩笑,他这人也是真的公私很分,戏一下,那性子跟二十几岁刚毕业的没差多少。
覃思宜边笑边戴着帽子,“放心吧,明天我会去的”,她拉着拉链到顶端,嗓子发痒咳了两声,“我先走了。”
孙天明也知道她感冒,应了声回她,“行,明天不让你喝酒。”
覃思宜的背影刚离开没几米,魏恒就开了口,“孙导,这您可不能怪思宜姐,上次的聚餐,她是真的有工作才缺席的,不是您一直说工作的时候就要有专业素养,不能迟到是第一要领嘛,思宜姐这是认真对待工作的典范。”
孙天明看着魏恒对覃思宜的态度又想起了刚开机那天两个人的尴尬,不禁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小子现在都和思宜这么熟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工作,你就知道了,要是于然有你的觉悟,叶林估计也早就和他在一起了。”
《回望》这部电影是根据郑弥的小说改编的,故事也是简单青春片,一对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孩和女孩,却在时间长河里各自回望彼此的背影,直到最后女孩想要放下,男孩却开始深爱。
时间给了他们共同发芽的种子,只可惜一个过早的结果,一个结得太晚,等他开满时,她早已成熟开始新的一轮成长。
魏恒这会儿和刚刚的形象完全不同,没了戏里要有的深沉和悲伤,完完全全的就是一个小孩样,围进了身上的大衣开着玩笑回嘴“孙导,别把我和于然比啊,我对感情可没他那么迟顿”,说着眼神不自觉就往前边撇。
孙天明是过来人,见着那小孩的眼神一眼就清楚,后面的副导演过来喊了他一声,他应声回了,再回头去桌子上拿手机,看着对面站着的那两人,也不忍笑着摇了摇头。
覃思宜,可不是一个好追的人啊。
他大二认识的她,到现在也有九年了,在覃思宜大四踏进演艺圈之前,他可从来没再她身边见到有什么人出现,进了这圈子之后她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角色和工作人员,连追求者都莫名的少了。
魏恒进入演艺圈没几年,虽然没有谈不上多红,但他演的几个男二都很吸粉,也算是小有名气,这部回望算是他第一部主演的电影,孙天明当初选角的时候也是无意看到了他的一个杂志刚刚好那个形象和于然的感觉很像,正思考女主角的时候,覃思宜突然就打了电话给他说要演这个角色,他这才确定了男女主。
说实话他没想过覃思宜会演这个角色,更没想过她会主动来争取,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他看过覃思宜的舞台剧,不得不说她的确很有自己对人物和角色的见解,她的演都是以共鸣为主,会去真正了解这个人物的经历,再慢慢揣摩角色的性格和从开始到结束的情绪。
六年的演戏经验她已经做到了把自己和角色完美的融合和分离,不让自己沉落其中,但刚刚在监视器里他看叶林的影子下看到了属于覃思宜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覃思宜用叶林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只是叶林最后是释然,而她是思念。
他又看着魏恒的叹了口气,喜欢,真是一种摸不透的情绪啊。
此刻被那种情绪所掌控的覃思宜正坐在保姆车的后座上,整个人缩进了宽大的黑色长款羽绒服里,歪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一道道掠过的光影。
蒋洁看着她这样子以为她还没脱离角色,担心一问,“怎么了?还在想刚刚的戏?”
覃思宜动着脑袋,宽大的羽绒服外壳把她的动作带出,声音也淡淡的浮着,“没有,就是嗓子难受。”
蒋洁拧着保温杯递给她,“给,多喝点,润润嗓子。”
她没动头,把手从温暖的口袋里伸出接过了保温杯,抿了一口盖上盖子就那么拿着。
蒋洁看着覃思宜这样子突然就想起了六年前她去剧院看音乐剧时见到的那个覃思宜,那时候的覃思宜只是单纯的舞台演员,一心都扑在了舞台上,对于蒋洁的邀请没有丝毫动摇,但她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演戏的好苗子,最后还是请了孙天明帮忙才把手里的剧本递给了覃思宜。
也是那次覃思宜看了剧本之后才又了想要演戏的想法,对于覃思宜而言舞台是梦想,而演戏的理想,她喜欢尝试不同的角色,对于喜欢的角色也会精益求精到极致。
《梦环》是覃思宜的第一部电影,也是那次电影之后她开始出现在影屏上,她本身外形条件就不错,再加上角色表现力和剧本及整体呈现的效果,让她的名字一次就留在了热搜一个多月,从那之后她的名气也慢慢起来,覃思宜这个人也彻底的被大家所熟知。
“洁姐,洁姐”,覃思雨喊来蒋洁两声,挥着手在她面前。
蒋洁回过神来,“怎么了?”
“手机在响。”覃思宜指了指她的手机。
蒋洁看了眼屏幕连忙一接,还没一分钟回完电话,转头问覃思宜,“思宜,你的生日快到了,刚刚的电话公司说想给你开个生日见面会,你的意见呢?”
覃思宜看着手里保温杯,思绪又飞的很远,轻声一应,“可以。”
“行,明天我去公司商量商量”,她看着覃思宜今晚这低气压的情绪也知道她心情不好,她拍了拍她的肩,没多说,“后面一个月只有一些采访和杂志,我挑了一些剧本,你可以好好选也好好给自己放松放松。”
“知道了。”她声音闷闷的,看着也是真的没什么精神。
蒋洁说着又靠了回去,看着窗外的街景,突然出声,“时间真的好快,当初我在江台签的你,现在我们都来北京六年了。”
覃思宜不知道是被时间这词触碰心弦还是嗓子引发的头晕,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呼出的气都在狭小的车厢里变得滚烫,她哑声的小声小语,“是啊,真快,不知不觉就已经十年了”
陆白川。
你还好吗?
北京的冬天很冷,比江台还要冷,这几年的冬天雪都是稀稀落落的又小又密,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大雪纷飞之后,覃思宜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了。
回到公寓,覃思宜一开门整个人就被黑暗和冰凉包裹,头重脚轻又迷糊糊地关上门,还没换完鞋,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就在她的脚边响起。
覃思宜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抱着鞋柜边的六七往沙发上走,她没有开灯,只留了沙发边的一个台灯,双手举起六七,“六七,今天有没有好好等我回来?”
六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张着小嘴轻长的“喵”了一声,声音柔柔软软的回荡在空寂的建筑里。
六七是只小野猫,是覃思宜在十年前的六月七号捡到的,当时的它在暴雨过后的夏天出现在覃思宜的家门口,浑身脏兮兮的,洗干净之后才发现它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
它的立耳粉嫩,眼睛也很好看,澄净的棕色和她第一次见到陆白川时很像,一开口声音也是懒懒的,它陪着覃思宜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又陪着覃思宜从一群人到现在的一个人。
覃思宜得到回应,笑容又放大,抱着六七去了落地窗前,坐在地毯上看着窗外,“六七,你看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六七被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在她手心里动了动爪子,懒懒又一“喵”。
覃思宜淡淡一笑,挠着六七的毛,难得固执的问,“你这回答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你怎么不跟他一样呢,直白的回答我不行吗?”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嗓子涩的更难受,低低哑哑的喊了一声,“六七你说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
覃思宜屈起膝盖,视线也不知道放去了哪里,这个空荡的建筑里只漾着冷空气的流动,她垂着头靠着自己的胳膊上,月光拉进室内空旷的身后,只有地面上落着一人一猫的影子,她又喊了一声,“六七。”
这一声比前面的还要哑,埋进膝盖的头没有再抬起来,六七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在她的腰上蹭了蹭。
覃思宜被这柔软的触碰击碎最后的克制,低低念出忍了一晚的情绪,“我真的好想他啊。”
冬日的月光冰凉的照着雪丝,把风带到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空荡的操场上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身后的建筑物倒下黑深的影子,遮住了看台上坐着的人影。
他开着手机,白色的亮光在黑夜的背影下亮的突兀,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都被冻的通红,那个人还是没有动,一直翻着手机里的照片,空荡的操场空寂沉静没有其他杂声,那人动了动脖子上的项链,一道轻柔的声音在雪丝里漾起。
“陆白川,那天和你看的赎罪,我没记住什么情节,但我记住了55分28秒的那句话。”
“我爱你,我会等你,等你回来。”
刺骨的风丝刮来,把最后的声音带到这座城市的上空无限环绕。
“无论你在哪里,请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我还在未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