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经久不散（上卷完）
夏日最热的那几天是高三正式开考的时候，学校里所有的喧嚣声都消失，唯独热闹的蝉鸣依旧在梧桐树林间鸣响不停，开考的第一天就下了场雨，雨声很小但熟悉的热气还在天地之间翻转，一风卷起一雨，都吹不散空气里交织的闷热暑气。
江台市的高考是连续考三天，六月七号是开考的第一天，江台一中也被选做了考点，整个学校都放了三天的假，覃思宜的钢琴决赛也随着雨声而来，台上是11号正在演奏，她是12号，一首曲子最多也就四五分钟，等不了多久也就该她上台了。
“川哥真的来不了了？”林越没什么心思地撑着下巴望着台上的表演者。
方祺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他十点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时欲叹了口气，看着正走上台的覃思宜。
她穿着一身嫩白色的长款一字肩礼服，头发辫的精致摆放在后背，挺直的脊背倒映跟着上方投下的追光灯一起走向舞台正中央，少女坐在钢琴椅上，抬起双眸环视了演奏厅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她双手握紧控制着抖动的频率，又垂下眼睫，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手附在黑白琴键上，前奏一开始的音调很柔，没有两秒转至激烈。
演出厅的四周都昏暗无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那个少女婉转的钢琴声中，没人注意到台下左侧的门投进来那一缕光，也没人看到光里站着一个少年，少年也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只注视着舞台中央的覃思宜，却又和在场的人都格格不入。
他隔着门板像个偷窥者一样，只能在微微敞开的门缝里看着舞台上那个被光照耀的覃思宜，空气中浮动的光丝慢慢流动，把陆白川的心口拨动的生疼，这一幕真是像极了九岁那年。
那年的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剧院的观众席里等方韵下班，正想离开就看见舞台中央出来了一只被橙色追光灯照耀的小狐狸，那只小狐狸截住了他想要离开的心，也勾着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话剧演到最后，舞台上的小狐狸没有被王子选择，舞台下的陆白川却喜欢那只小狐狸喜欢了很久很久。
小狐狸，我既然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
所以，覃思宜，我会回来的。
回到那个有你的未来。
一滴剔透的水珠跟着钢琴声一起停止在空气里，那缕细窄的光条被门板重重遮挡，覃思宜起身又寻找了一圈，视线经过左侧门口，看到的只剩下沉重宽大的门板，她微微鞠躬，转身下了台。
覃思宜下台的动作很快，一步走成两步，演出厅里的掌声阵阵鸣动，在昏暗的灯光下听觉放到最大，她却越听心越慌，手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她到最后都还是会怕的，哪怕曾经做过再多的心里建设，在离别真正到来的这一刻也还是会怕，就像现在一样她站着舞台的正中心能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却唯独找不到陆白川的目光。
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你早已熟悉的呼吸频率被人限制，你只能剥离自己去慢慢适应，而这过程中会让你不停的回想曾经，反复的折磨着你，让你既不安又虚浮。
陆白川，你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点点的适应分离的痛苦又渐渐接受既定的现实，到最后平静的跟以前一样，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像小时候的我们因为各自的家庭而分开，而长大后的我们也会因为各自的理想分开，但就算要分开，就算会害怕，我也要再见你一次。
这一次，我还是那句话，我依旧会害怕，但我不会退缩，因为我们还有未来要等。
覃思宜下了舞台，跑向后台的换衣间在“一中六人帮”的群里发了条消息直接就换了衣服跑出了演出厅的会场。
会场外的地面潮湿一片，细小的雨声被突如其来的暴雨覆盖，整座城市都处于一种急速的逃亡躲雨中，只有覃思宜一个人和他们背道而驰。
就好像，这场狂风暴雨的逃亡中，覃思宜是唯一一个冲锋陷阵的人。
方祺他们本来还想等着覃思宜换完衣服后来找他们的，结果看到覃思宜发的信息也都没坐在原地，四个人连续不断的起身朝暴雨里奔去。
这下冲锋陷阵的五个人都有了唯一且共同的目的地——陆白川的身边。
覃思宜和他们出来的时间没差多少，但雨天打车难，几分钟都不一定能拦到一辆，覃思雨比他们早两分钟出来，赶上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机场。
机场离演出厅很远，光是打车过去就要半个小时，覃思宜从门口到马路旁的距离身上就已经淋湿了一片，车上的司机还开着空调，冷风一吹，她第一次在夏天感觉到了冬天的刺骨。
司机看着覃思宜这失神的样子，默默的关掉了空调，又给她递了一条毛巾，出口也是地道的江台话，“小姑娘，快擦擦吧。”
“谢谢”，覃思宜难得没有笑出，礼貌的应了声，声音一出她才发现她嗓子都哽哑是她都不曾察觉到的。
司机是个很温暖的叔叔，听着她这声音又看了看她的神情也没有再出声，默默的调了调手机，一首温柔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响起。
“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你，
总是在你身旁就屏住呼吸，
总是想起你想你在哪里”
覃思宜坐在副驾驶上，脑袋靠着车窗玻璃上，眼神空落的看着窗户上飘落下来的雨滴，上一滴还能划落下去，就又被新的雨滴覆盖，她还没来及反应眼前就已经模糊不清，好像那雨落在的不是窗户外的玻璃，而是她的眼睛里。
清凉的水珠重重的砸在她的手心上，混杂着窗外的暴雨声和车厢里忽然突起的高声，蓝牙音响里的传出来的音质不好，歌声带着细弱的电流音，但和现在的歌声一融，就像是自带的背景虚音，流淌着明晃晃又暗戳戳的喜欢，女声的嗓音温温柔柔又带着坦荡的隐晦。
“我拼命越过狂风暴雨奔向你，
写下几百遍的姓名全是你”
覃思宜视线模糊的看着窗外，人潮狂奔，雨幕细密，梧桐树被打的杂乱，天空没有任何可见的飞行物，江台整座城市都被阴暗的暴雨包裹，一丝阳光都投不进来，这一刻好像真的没有了夏天的样子。
陆白川，如果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晚一点离开？
可惜江台的暴雨都下不长久，它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每次的相遇和离开都人错不及防，车开到一半，暴雨就停了，唯独只剩下很细小的雨丝还在锲而不舍的往地面上落。
覃思宜赶到机场的时候就连细小的雨丝都停了，夏天的闷热又突然卷袭而来，天色变的很快，仅仅只是十几分钟打不散的太阳就在头顶上空热烈的散发着它的光辉。
机场因为暴雨已经晚点了很长时间，这会儿正是人流走动的高峰期，来往的人潮拥挤，夏天的雨后的闷热潮湿在人海里重重散开，行李箱的滚动声，喧嚷的交谈声，广播里的报导声都吵的覃思宜耳膜生疼。
她漫无目的的在熙攘的人海寻找一个不知道是否离开的人，来往的行人把燥热的闷气在覃思宜心里涨开，她看着重重人群眼神失焦。
又是这样的无力感，原来在这么多的人里，我才也无法第一眼就看到你，也是这么的难受啊。
覃思宜站在原地，只能凭着惯性和潜意识继续往前走，嘴里一直念叨着，“陆白川，你在哪儿？”
被念叨的陆白川刚赶到机场也没几分钟，飞机因暴雨晚点现在也才准备安检，他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像是又感受到了一年四季的变化，他就好像真的又在江台多待了一年。
好像真的就只是好像，暴雨也终究会停止，他没有让他们来送他，而他们也懂得那份不想当面告别的理由，但那颗互相惦念的心始终会拉扯着他们几个人朝一起走去。
就像现在，覃思宜在茫茫人海里找他，方祺他们也赶了过来进入了同样的人海，陆白川安检完却依旧没有登机，他站在安检员的身边，看着外面来往的人群，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感觉自己不能现在就走，他就是觉得他们会来找他。
因为他们都很任性，在这种时候谁的话都不用，只听心里的第一想法。
那就是要去见他。
覃思宜跑到最后一个安检口终于停下了脚步，本来克制住的眼泪又没了阀门似的往下掉，她本能的想往前走却被安检员拦了下来，陆白川也是下意识就想把她拉进怀里却还是克制住了抬起的手，也是同一时间方祺带着时欲四个人也赶了过来。
陆白川看着他意料之中出现的人又看着他意料之外出现的人，一时之间六个人都没了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彼此。
看到最后还是陆白川先打破安静，他看着这个本应该在演出厅里待着准备上台拿奖的覃思宜，轻声问道，“你怎么也跑来了？不管后面的宣奖了？”
他还是这样，明明心里很想见却非要撑着不说，就像他刚刚那个想要拉她的动作，急忙抬起却又轻轻垂下，动作很小眼睛却流露的一丝都藏不住。
覃思雨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答非所问，“陆白川，我刚刚在台上弹了一首新曲子，本来是想弹给你听的，但你不在，所以，”她抽咽几声，想把眼泪遏制在眼眶里，顿了顿，又继续说，“所以，就等你回来，我再弹给你听，好不好？”
她话说的没有什么逻辑，一开始还在的思考也被最后的请求吞没，一双狐狸眼被红润裹满，想哭又拼命克制的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好像一个盛满了珍珠的宝盒，现在这个宝盒就开着口给了他一个可以任意拾取的机会。
陆白川看着这样的覃思宜心里又生起一丝无力感，他其实也挺怕的，怕自己没有办法回来，怕自己没有办法完成对覃思宜的承诺，怕覃思老师真的就一直等他。
但再怕也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他往前走了一步，离覃思宜近了一点，弯唇笑了笑，抚慰着她心里的不安，“好，我回来听。”
一句不够又追加，“放心吧，答应你的，我一定都做的。”
就算再怕也还是要去做，就算粉身碎骨也还是要回到你的身边。
身后的登记门即将关闭，广播也在催促，杨鸣也赶了过来，“小川，现在真得走了。”
陆白川点头应了应，看了看覃思宜，又看了剩下的四个人，“下了飞机再联系你们，走了。”
煽情的话他们都很少说，也不知道是怕现在说，还是怎么就是没有好好地说再见，就连最后都还是方祺把手捧成喇叭状大声喊了句，“陆白川，你他妈一定要给老子回来！”
陆白川回头又笑出小虎牙，背后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身后，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张扬又懒气，“知道了！”
他们六个人又再次被安检的人海隔绝，没人挥手作别，也没人说一句再见，只是单单笑着望着彼此，直至他彻底地消失在人海里。
覃思宜看着前面空气里剩下来的光影，陆白川，我们没有好好地说过再见，所以这就不算分开。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握紧那条和她送给陆白川一样的同款项链，这条是一只狐狸被半星环围绕的实心项链，是她当初藏着掖着不敢让他看到的那副画上的终成品。
她看着这只狐狸，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很像它，曾经都很孤独，都遇到了喜欢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只狐狸没有被人选择，而她却从一开始就陆白川所选择。
覃思宜又想起了在陆白川失去联系的几天里，她在那个狐狸木雕里发现的真正的礼物。
在狐狸木雕的心口处有一个被镶嵌进去的小猫按钮，覃思宜也是无意看到的，只是轻轻碰了碰，狐狸的眼睛里就投映了一道光线落在覃思宜卧室里的墙上。
墙上是一张又一张照片的投影，天文馆、小北门日落、公交车、学校每张的地点和场景都不同，可每张主角都是覃思宜。
她都不敢去想陆白川到底是跟着她身边拍了多少背影和侧脸，最后的一张合照还是覃思宜那天睡到在课桌上的时候。
照片里的少年贴进趴在桌子上少女，唯一的一张合照，两个都没有看镜头，一个闭着眼，一个看着桌上的人。
陆白川的喜欢干净热烈，又饱含尊重。
从九岁那年开始一如既往。
机场外属于夏天的疾风来袭，风里的燥热狂扫不绝，闷潮的暑气在十七岁这年夏天停息不退，覃思宜抬起头，望着头顶闪耀的太阳。
陆白川，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一个不完整的夏天，这个夏天长盛、炙热，会经久不散。
所以我会一直往前走，也会一直等你来。
有人曾经说过，两个同频共振的人，无论离了多远，都会再次重逢。
所以，陆白川，希望下次再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我们都是更好的彼此。
—高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