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西州往事（3）
英姬尔听罢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论文笔的精致和布局的巧妙奥斯汀的作品才更为上乘。她的作品就像一件件从纤巧的针线筐里诞生的精美绝伦的刺绣艺术品，无处不散发着奇妙的光彩。”
“过分的精雕细琢只会产生华而不实的效果。就像一枚金币的价值在于它整体的份量而非它的表面有多么光耀闪亮，为了表面的靓丽而煞费苦心的把它打磨得熠熠闪光，那样反而会减轻它的份量，降低它的价值。”
“拿艺术和金钱作比喻简直是太荒诞了，难道你满脑袋里想的全都是金子吗！”英姬尔对西丝卡一阵冷嘲热讽。
“也许这种比喻不是很恰当，不过你的话也实在好笑，数数你两只手上戴了多少颗金戒指，既然如此自命清高，干吗还要戴着它们在这里招摇，摘下来扔掉岂不更好！”
英姬尔顿时怫然而起，她脸颊通红，胸口一起一伏着，虽然满怀怒气可仍竭力装作镇定的样子，“看来就这个话题我和你真的谈不到一起了，既然谁也无法说服对方那就算了吧，我想我是时候告辞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该回去喝下午茶了。乔治，我们走。”
说罢她转身就要向门那边走去，屋子里一片沉寂，气氛颇为僵硬。西丝卡不曾料到英姬尔的反应会如此决绝，她脸上有些尴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英姬尔怫然离去。
此时就连身为英姬尔远房表弟的乔治也觉得左右为难，他深知表姐的脾气不好惹，上前劝慰不成只会起到反效果，况且这是在西丝卡家，身为客人的他也不应该一味的偏袒表姐而让西丝卡更为尴尬，于是他只好先暂时选择沉默，打算待英姬尔走出客厅之后再不失时宜的起身告辞，追上表姐好好的安慰她一番。
狄嫣娜跟西丝卡关系素来亲密，因此对英姬尔的大小姐脾气发作采取了刻意的沉默。米娅至今仍不曾忘记自己前几日和英姬尔在这里辩论时受到的满腹委屈，凡事总是不服输、一向争强好胜的英姬尔也终于体会到她那时的感受了，昔日的情景又依稀浮现在眼前，与眼前的这一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座的其他诸位男士对此情形也仿佛见怪不怪似的一概缄口不语，他们都深知女人之间的事男人最好不要掺和，弄不好反而会惹火烧身，实在是得不偿失。
眼看英姬尔就要毅然决然的拂袖而去，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英姬尔小姐，请先留步。”
英姬尔应声回头，只见之前一直默默坐西丝卡座位旁不声不吭的依雪已站起身径直朝她走来。
“和小姐，您有什么事吗？”余气未消的英姬尔对依雪也有些不冷不热，此时的她冷傲而孤绝，对周围那些置身事外仿佛看她笑话的人保持着敏锐的警惕，即使对这位特别的客人也不例外。
依雪到她跟前止住了脚步，“难道您这么快就要回去？可今天的聚会刚进行了一半，再留下来来大家多聊聊吧。您学识广博，少了您大家会很不尽兴的。”
听罢依雪的话西丝卡不禁为她松了口气，刚才她的确挺替依雪着急，生怕她说出像‘请您别生气’或是‘请您消消气’之类安慰人的话语，那种毫无心机揭开对方竭力掩饰于内心讳莫如深处情绪的做法，无异于火上浇油般的傻气。
英姬尔望着一脸诚恳的依雪，离开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动摇，“既然大家谈不拢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呢，留在这里也是无趣，我还是先回去吧，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请先别走。”依雪急忙说道：“您忘了上次介绍给我的那几本莎士比亚的书吗，我已经读了一遍，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作品。”
“那是当然了，在那些最伟大的作家当中，莎士比亚永远都以他无可撼动的地位至高无上。”一提到莎士比亚，英姬尔马上显得神采奕奕。
“是啊。”依雪接着说，“正因为这样他的作品里有些地方不太好懂，所以我还想听你讲一讲，另外也能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就请您留下来吧。”
依雪真挚的话语让英姬尔颇为犹豫，不过她还是觉得难以放下脸面，毕竟话已出口，哪还有反悔食言的道理，若是一时心软厚着脸皮留下岂不更让人耻笑。
“可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到了该回去喝下午茶的时候了，不如等改天吧。这段时间我们天天都能见面，只要有空我一定有问必答。”英姬尔还是婉言拒绝了她。
依雪一番好心的努力似乎全都白费了，站在那里的她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淡淡寥落的神色。
“既然和小姐都已经这么说了，你就答应了她吧。”西丝卡也站起身开口说，“至于下午茶，在这里和我们大家一起喝岂不是更有味道！”
说着她走到铃绳前轻轻拉了下铃铛，一名系着白围裙的侍女恭敬的推门而入,”小姐，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给在座的客人每人准备一份茶点。”
“好的，马上就来。”侍女点头遵命，转身便退下了。
“大家都坐下吧。”西丝卡对英姬尔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又何必再谈起，今天大家相聚一堂本应该和和气气、高高兴兴才是啊。”
看到西丝卡主动示和，英姬尔心中的不快这才逐渐冰融雪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刚才因为生气而变得有些急躁的情绪，冲依雪温柔而友善的笑了笑，“好了，我不走了，关于莎士比亚的作品等会我还要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于是大家都重新回到了座位上，谈起了新的话题。不一会儿侍女们给众人端来了茶点，于是这场文艺沙龙俨然成了生动活泼的茶话会，淡淡的茶香在四下里飘然弥漫，夹杂着阵阵人们的款款笑谈。
因为刚刚和西丝卡争论了一阵，此时的英姬尔颇觉得有些口渴，她端起饰有描金花纹的白瓷茶具，轻轻吹散上面的热气文雅的啜了一口。
“这茶的味道真不错。”她由衷的赞赏道。
西丝卡莞然一笑，“这可是上好的京州红茶，是家父到华家作客时带回来的礼物，在京州应该算得上最名贵的了。”
“说的也是，不把最名贵的东西拿出来怎么能显示出华家跟我们合作的诚意呢！要知道谈判的主动权完全在我们手里，他们毫无选择的余地。”英姬尔不无得意的说道，拈起一块芝士蛋糕轻松的放进嘴里，“这点心挺好吃的，要是有甜品布丁就更好了。”
西丝卡也吃了块松脆的曲奇饼干，“谁让他们当初不识时务的跟我们作对呢，简直是自讨苦吃。”
英姬尔微略一笑，“想当初他们是多么傲慢自大啊，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总算学会对我们恭敬一些了。”
“那可不一定。”西丝卡认真的说，“华家毕竟还拥有雄视一方的势力，要真正的制伏它恐怕没那么容易。”
“什么雄视一方的势力，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罢了。”
“这头老迈的狮子现在的确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如果让它喘过气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英姬尔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就算再勇猛的狮子在猎人的枪口下也得乖乖的听话，服服帖帖的摇一摇它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
众人听罢均禁不住笑了，然而他们风趣爽朗的笑声在依雪听来却带着别样的味道，她垂下脑袋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桌子上那杯散发着氤氲热气的绯红茶水，忽然明白了这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无奈和苦楚。她把它举至唇前轻啜了一口，虽然茶水里放了甘甜的方糖，可仍掩盖不住那种沉郁苦涩的滋味，这本是清香馥郁的红茶竟好似凝聚着华家所蒙受的屈辱和不公的难以下咽的苦水。
清莹的茶水朦胧映现出她的脸庞，她从中似乎看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在杯子里定定的望着她，那不是她自己，而是在她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与她阔别数年之久的华世君。
他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幽暗的眼神仿佛满是怨责和愤恨，好像在痛苦的质问着她：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冷酷无情的品味着我的痛苦，厚颜无耻的践踏着我的屈辱，你毫无信义的背叛了我们的友谊，将来还有什么面目重新站在我的面前……
她的神经被冷不防触动了一下，指间不由得恍然一颤，杯子一斜，少许温热的茶水泼在了她的衣裙上。她忙把茶杯放回桌子，掏出手绢拭去衣服上的水渍，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她的身上，她脸颊微微发热，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慌意乱。
“没烫着吧？”西丝卡关切的问。
“哦，不要紧，水是温的。”她有些局促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