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西州往事（2）
回到住处，上了楼一进房间她就疲惫不堪的倒在床上，华美的衣裙覆盖着她的身躯，使她看上去好似一朵略显憔悴而又不失娇媚的幽兰。
少顷，她唤来侍女帮她脱下自己不知该怎么卸去的繁琐的舞裙，洗完澡后换上睡袍，钻进被子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初到西州不久，依雪就结交了许多年纪相仿的新朋友，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西州家势显赫的公子和千金，对依雪这位来自遥远异乡的客人充分的表示出了作为西州的东道主应有的大方与热忱，特别是性格阳光开朗的西丝卡，相识不到几日便简直已经把她当成无话不谈的闺房密友了。她像对待好姐妹似的积极接纳她融入这里的生活，经常邀请她到府上做客，参加各种各样优雅而有趣的派对和舞会，或是在文艺沙龙上和大家各抒己见的谈论文学与艺术上的话题，而平常依雪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后者了。敏而好学的她向来喜欢书画和音乐，这种场合对于她了解和研习刚接触到的学识的确有莫大的裨益，这些都让她感到一个充满魅力的新世界在向她逐渐敞开，丰饶的西州似乎对她张开了温暖的怀抱。于是平时她总会抽空尽量多读些西州的书籍，以便日后在文艺沙龙上不再对大家谈论的话题显得似懂非懂、不知所云。
一个闲适的午后，依雪正呆在房间里一个人安静的看书，桌子上展开的书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这是颇有文学底蕴的英姬尔特意向她推荐的书，一开始还觉得半信半疑的她刚翻开一读，便被里面优美的词句和作者超凡脱俗的文笔深深吸引住了，从上午到现在一直都伏在桌案前乐此不疲的阅读。
过了会儿，一名侍女手持银质托盘呈上来一封精美华丽的请柬，原来是西丝卡邀请她去府上和大家一起参加今天下午的文艺沙龙。
拿着精致的邀请函，依雪不由得暗自感到一阵高兴，终于又能参加雅趣横生的文艺沙龙了，西丝卡果然没有忘了她这个朋友。
于是她把书一合，匆匆换上衣服轻粉淡脂的装扮一番，跟父亲简短的说明了一下便乘上马车往法兰家的府邸驶去。
到了法兰家的府邸，依雪走下马车登上了正房的大理石台阶。头戴白色发套的管家彬彬有礼的引领她朝楼上的招待厅走去。跟在管家身后，脚下踩着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玫瑰色地毯，依雪胸中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期待，不晓得今天大家会谈论什么有趣的话题，是关于文学、音乐亦或是美术和戏剧呢？她倒是希望谈论的主题多涉及一些文学方面的内容，这样她近日来刻苦攻读的努力就有用武之地了，另外在其它方面她确实也是知之甚少，几乎跟不上大家的思路，因此文学便成了她希望的寄托。
穿过一扇扇精致而厚重的大门，走上用光洁的白石砖砌就的双螺旋楼梯，管家在楼上的大厅前停下脚步，恭敬对她的说道：“请进吧，和小姐。西丝卡小姐正在里面迎候您的到来。”
依雪朝他礼貌的点头以示谢意，管家也点头回礼，然后便转身退下了。
依雪先是敲了敲门，而后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推，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觉得既温馨又熟悉。四周摆放着各色鲜花卉的大厅里，众人端坐在围绕着客厅中央一一排开的椅子上，好像在谈论着什么妙趣横生的话题，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
西丝卡手持精美的象牙扇神情自若的坐在客厅中央的钢琴旁，看到依雪进来，随即起身笑吟吟的迎上前去，“你可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来，这边坐。”
依雪坐在西丝卡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环顾四下看到大家几乎都到齐了，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有些来迟了。
在座的除了她和西丝卡外，还有英姬尔和表弟乔治、西蒙和表姐狄嫣娜、罗斯家的伊万、以及意尔玛家的罗曼和米娅兄妹俩。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给房间里增添了不少活跃生动的气息。现场的话题主要涉及的是音乐和戏剧，对这些依雪不甚了解，只能默默的坐在一旁倾听人们的高谈阔论。他们谈到了绘画巨匠拉斐尔传奇的一生，谈到了坚决捍卫古典主义大门的杰出画家安格尔那虔诚可贵的精神，还有钢琴诗人肖邦与文坛女杰乔治桑的那段不遂的恋情……
不知关于这些到底谈论了多久，也不知依雪究竟沉默了多久，也许是从萧邦与乔治桑的故事开始，议论的重心不知不觉从肖邦的音乐转移到了乔治桑的著作上来，话题的内容也随之由音乐变成了文学。这下依雪总算如愿以偿了，她饶有兴致的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聆听着众人的讲述。
谈及乔治桑，西丝卡马上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足以见得她对乔治桑的作品是多么钟爱。
她起身轻摇着折扇在房间里缓缓踱着步子，沉思似的说道：“提起她的名字人们首先都会想到像《华伦蒂娜》、《安蒂亚娜》这些广为流传的小说，不过她绝不仅仅是一个受到大众欢迎的通俗小说家……”
“这我们当然知道，她还写过剧本以及有关社会问题的论文。”乔治随口说道，好像对于西丝卡反复的谈论这些尽人皆知的问题感到颇不耐烦，其实这只是他凡事爱出风头的习惯使然。说完之后他有意无意的望了望坐在斜对面的依雪，对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女孩有种特别的好奇。
话说到一半冷不防被乔治打断，西丝卡面露不悦的微颦起眉梢，“一个真正富有魅力的作家最具价值的并非仅仅是她的作品，还有她所经历的人生。就像乔治桑这样，无论是作品还是为人都同样令人敬仰，坦白的说，她的二十卷回忆录丝毫不比她的任何一部小说逊色，她的一生都在以身作则的诠释着什么叫做敢作敢为、傲然不屈。身为女性，她固守着女人温柔善良的天性又拥有男人般刚毅伟岸的品质，使两者几乎达到了完美的融合。她的思想总是积极向上，充满了温暖和阳光，而且质朴纯真，毫无附庸风雅、矫揉造作之处，和她精致流畅的文笔相得益彰，与她诗情画意的文风浑然天成。与‘总是以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力图揭露现实的黑暗和苦难’的现实主义不同，她坚持用朴素而浪漫的手法来表述自己对理想中现实的追求，始终是以理想和人文主义的情怀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世界的。”
“可这个世界并不理想不是吗！就像一座破旧的老房子，从外面给它刷上一层理想情调的光鲜外衣难道它就真正焕然一新了吗，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虚伪，还是只是在自欺欺人呢？”伊万忽然说道。
西丝卡诧异的盯着他，“你认为理想主义就是像刷新一座旧房子那样流于肤浅的东西吗，你想过没有，假如这世上没有慰藉人们心灵的东西那人类活着会有多疲惫多可悲！没有艺术也没有音乐，这些给人心带来温暖和慰藉的东西不都是闪烁着理想和人文光芒的智慧的结晶吗，难道在你看来它们都是虚伪和自欺欺人吗？”
伊万一时无言以对，西丝卡趁势接着说道：“况且乔治桑的作品素材都是从发生在人们身边的事情中提取出来的，并不脱离现实，不要以为现实中只存在虚伪、自私和冷酷这些消极的东西，真诚、善良和美好也同它们一样真实有力的存在着，而且比它们更值得去抒写更值得去发掘不是吗！”
听完西丝卡慷慨激昂的论述，伊万也唯有无奈点头的份儿了，“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严肃深刻的现实主义。”
西丝卡莞然一笑，神采自若的走到伊万跟前，仪态优雅的摇了摇手中的象牙扇，“我们写什么呢？你呀，不必说，一定要写伤人心的东西，我呢，要写安慰人的东西。”她接着补充道，“这是乔治桑在致批判现实主义大师福伦拜的信里说过的话，也正是她一生的写作原则。”
之后她折身回到座位上，意气招展的环顾众人，“在所有的女性作家当中，无论是作品还是做人都像她这样杰出的恐怕再也找不到了吧。”
“那倒不一定啊。”英姬尔语气嫣然的说，“简奥斯汀无论各方各面可一点都不比乔治桑逊色，她的才华是世所公认的，作品的知名度也在乔治桑之上，若不是英年早逝，她的成就将会在从古至今的女性作家中无人可及，更不用说你的乔治桑了。还有勃兰特三姐妹和乔治艾略特，论才华她们都极为出色，作品也是第一流的。”
西丝卡对这些异见显得无动于衷，“先不管写作的水平孰高孰低，首先奥斯汀的人生经历是那么平淡无奇，没有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写出来的东西也无异于闭门造物的空想而已，那样的作品就算辞藻再华丽又有什么意义，并不能带给人们多少实际有内涵的东西。”
“要说实际有内涵，乔治桑的作品不也反其道而行的带了许多浅显单纯的想法吗？理想主义本来就是超越于现实的存在，只要想象力够丰富，写出来的作品完全可以凌驾于现实之上。”英姬尔据理力争的辩驳道。
“撇开作品的内涵不谈，单就文笔和构思来说乔治桑也是女性作家中无可比拟的佼佼者。”西丝卡不甘下风的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