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意外的访客（下）
清晨的阳光不觉间洒满了整个庭院，但四下依然寂寂沉沉、寒气弥漫。世君有些出神的望着庭院，听罢对方的陈词缄默无言。
本宫勋顺着世君的视线探微索隐、眼神流转，他并没有如依雪所愿转交她的手信，而是再三思虑出此一着，对于能否如愿也并非成竹在胸。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少顷世君缓缓开口。
本宫勋收回目光正襟危坐道：“这确实是在下的肺腑之言，以华少主您的身份，越是这种时候，才越应该展现身为家族继承人的决断，而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华家在京州的家业才是您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事宜。您刚来瀛洲那段时间，京州便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您在这儿可有耳闻？”
提到京州的局势，世君虽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免一沉。他当然知道，那些天在京州的东北部，和氏家族与罗斯家族为了争夺地盘，双方几乎倾整个家族之力大动干戈、海陆并举，最终的结果是罗斯家族在远东舰队几乎覆灭后不得已选择了和谈，将京州东北部一半的势力范围吐了出来，从而被和家收入囊中。
“你是说和家跟罗斯家族的利益之争？”世君道。
“和氏家族为了维护东方的利益不惜与罗斯家族兵戈相向，付出巨大的代价终于将罗斯家族的势力赶出了京州东北的核心地区，打消了他们吞并整个东北进一步染指京州腹地的觊觎。这是我们东方的胜利不是吗？自从西方诸家族势力崛起以来，一个西方列强第一次败给我们东方的家族，难道这不感到令人振奋、扬眉吐气吗！”
“一头熊和一只狼在你的院子里打架撒野，无论谁赢，意义又有什么两样！”世君冷冷的说。
“华少主此言差矣，京州孱弱，而罗斯家族对于吞并他人土地的欲望众所周知，吞并之后对新领地上的人民更是残暴无比。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为京州赶走了罗斯家族这样一个恶狼，可仅仅赶走是不行的，还要防范它卷土重来，所以和家才谋求一块势力范围以坐镇京州守护那里，只是京州东北临海的一小块地方罢了，比起罗斯家族吞并整个京州的野心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要的只是一小块地方？”世君质问道，“跟罗斯家族相比，恐怕和家对京州的野心才大得可怕。前有夺东南之岛，现有据东北腹地，什么‘拓万里之波涛，布恩威于四方’，早已是你们家族上下的共识，你们如此野心昭然的宣示自己的目标，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四方，信你们占着现在的地盘就善罢甘休的才是傻瓜！”
在世君的声声质问下，本宫勋眉宇间不禁透出一丝阴影，想了想道：“那块土地之前已被罗斯家族占据，我们并没有将它从华家手里夺去，而是从罗斯家族手中为东方夺回来而已。东方，我们大家的东方，有时想想真让人叹气。当我们面对西方的奴役，和家在乎的是整个东方的安危大局，而华家在乎的好像只有自己以往作为老大哥的尊严面子而已，自身孱弱而无自知之明，却对唯一有能力领导东方对抗西方的和家处处掣肘和敌对，丝毫不肯为了整个东方的危急存亡牺牲自己一点利益，这种目光短浅、吝啬狭隘的不幸如果最终演变成同室操戈的悲剧，那么主要的责任绝不在和家这里。”
“谢谢你把真心话讲了出来。”世君听对方的话已如此直白，索性针尖对麦芒的回应道，“照你的逻辑：因为大家同属东方，所以被和家奴役胜过被西方那些家族奴役，对吗？肥水要流也不流外人田！可另一方面呢？和家对瀛州的人民却大力宣称要‘脱东入西’，想要摆脱东方的身份加入西方列强。恐怕这才是你们最真实的想法吧，无论是报纸上的宣传还是学校里的教育，你们对东方的左邻右舍都带着高人一等的蔑视，不再把自己当作东方的一份子，只想以列强的身份充当东方的主子！”
面对世君的反驳，本宫勋流露出遗憾的表情：“所谓的‘脱东入西’只是某些人的看法和噱头，在下并不赞同，不过在下也承认，持这种观点的人在家族中并非少数。所以说，跟他们相比，在下的立场并不算激进，始终认为有些事情绝不应付诸于武力，双方应该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讲道理去解决问题……”
“不，在我看来这不算是什么讲道理，而是强盗的逻辑。”世君打断了他的话，“和家的野心路人皆知，无需加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粉饰，你们信奉的无非是那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认为正义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认为我强我便有理，弱者就应该妥协，就应该被欺！”
“和家不过是在走华家的老路，怎么就成了您眼中的强盗？”本宫勋口口声声道，“京州那么大的领地，你们华家是怎么得来的？难道是与生俱来就天赐福地吗？还不是靠一步步扩张吞并得来的？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做法，为何和家就成了不义？而华家却以道义自居！”
“瀛州四年环海，有着天然的屏障避免外来的威胁，但京州不同，长期以来一直面临着北方游牧家族的虎视眈眈，在过去那个野蛮冷酷的时代，如果不能握成一个拳头合力一致抵御外敌，京州的人们只能世代遭受北方游牧家族如狼入羊群般肆无忌惮的劫掠，所以华家的发展强大相当程度上代表着京州的自强自救，与京州的整体安危息息相关。而和家呢？京州曾侵犯过瀛州这片土地吗？没有！而你们如今却野心相向，还好意思说在重走华家的老路！”
“按照您的道理，既然在过去的时代，华家以京州的守护者自居，那么在如今的时代，当东方面临西方家族的压迫劫掠是否也应该握成一个拳头合力抵御外敌？”本宫勋反问道，“当今的东方，以和家最为强大最为被西方所忌惮，东方目前的处境，最明智的选择便是建立起以和家为首的东方新秩序，从而将大家团结起来一致抵御外敌，而你们华家却为何不顾东方的整体利益，对和家建立新秩序的努力百般敌视、处处抗拒？”
“可在我看来你们试图建立的并不是秩序而是奴役，你们只想把左邻右舍当作予取予求的仆役、随意使唤的下人！看看你们每吞并一片土地的所作所为吧？哪里有什么文明可言！曾经跟你们一衣带水的邻居——朝氏家族，家族几乎被灭，家主夫人被你们派去的浪人残忍杀害，然后辱尸灭迹，这样的行径与野兽何异？这样的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声称建立起以你们为首的东方新秩序团结大家抵御外敌！到底是外敌可怕还是你们更可怕！到底是西方残忍还是你们更残忍！”
“关于朝氏家族的事情，是一场失控的悲剧，是那些浪人恣意妄为，并非家主大人的本意……”本宫勋辩解得有些无力，但随即转言质问道：“既然您对和家的偏见如此之大，恨意如此之深，觉得我们与野兽何异，为什么还要跟依雪小姐在一起！”
“因为她跟你们有些人不一样！不是冷酷的豺狼！”世君断然的说。
本宫勋徒然一笑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杯中剩余的红茶一饮而尽。
“华少主，之前在下是认为有些事情绝不应只付诸于武力，双方应该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讲道理去解决问题……但今天与您一席话才令在下明白，有些事情光靠争论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双方的误会太大，偏见太深，已非仅靠言语可以沟通，还是要靠实力去解决。我们两个家族之间，或许一场血雨腥风终究无法避免……”
“在京州这片土地上，无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华家都会奉陪到底！”世君掷地有声道。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京州是东方的京州，不是华家一家的京州。天下之大，能者居之，这就是这个世界最朴素的法则……今日既已将心中的话坦白相告，在下也是时候回去了，祝华少主您继续岁月安好……”
本宫勋随即起身礼貌的告辞，最后的那句话可谓隐隐带刺。
世君目送他离开并未起身相送，面对本宫勋的话语相激，虽然他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然翻江倒海。
晨风带着凛寒掠过面颊，他望着已然关上的院门眼神空空荡荡。在万般寂寥之中，现实的压迫感阵阵袭来，如四面环绕的镜子令他一直以来的逃避无处遁形。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如今沉耽而荒废的模样，深知这种处境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地步，是留下还是离开的痛苦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