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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风雪之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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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不久,一切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离学校开学已为时不远了,而世君仍深陷于悒郁中难以自拔,尽管他心中的答案已越来越明晰。

    一个寒冷的傍晚,低沉的天空布满阴霾,他穿上黑色的学生制服大衣、戴上制帽从住所出来,径直朝附近的一间酒馆走去。

    酒馆外悬挂的幡旗随风招展,老板见这个目光忧郁的年轻人朝这边走来,习以为常的向他打了声招呼:“今天外面挺冷的,进来喝几杯暖暖身子吧!”

    世君木然的笑了笑,带着几分沧凉之感。酒馆里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他习惯性的在一个紧挨着角落的桌几旁盘腿坐下。

    “清酒。”他一如往故的说。

    老板让侍者把酒给他端在桌上,隔着柜台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位近日常来造访的年轻人。他看得出这位客人的来历似乎不同寻常,尽管一身学生装扮,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那英朗的面孔仍给人不严自威的感觉。那俊雅的容貌,黑而深沉的眼眸,散发着天生尊贵、与世无争的气质。

    世君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清酒,喝完了一瓶又向侍者要了一瓶。这种瀛州本地的清酒度数虽低,可几瓶下肚也定会令人不胜酒力。

    喝完之后世君付了钱便醉醺醺的走到外面。天已经擦黑了,可他还不想回去,于是步履蹒跚的彷徨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风冷冷的吹着,而他却浑身燥热难耐,觉得这凛冽的寒风很是惬意,再没有比这更能让他灰色的心情抒发得淋漓尽致的了。

    离去,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这些天他想了很多,留在瀛洲既已无心学业,也无力去挽回什么东西,不如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京州,引刀一快将心中的乱麻统统斩断。

    但他又不想就这么回去,始终抛不开心中一丝执执的惦念。他还想再见依雪一面,不用多近,甚至不必说话,哪怕就远远的看上一眼权作最后的告别。

    带着这种念头,借着醺然的醉意,他沿着街边踽踽而行。直到夜幕降临,路两旁的街灯被点灯夫陆续点亮,昏暗的灯光把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上,像他心头的阴霾一样无以拂散。

    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和家宅邸附近。依雪以前曾带他来过这一带,还隔着护宅河指着不远处院墙内一座精致的西式阁楼,说楼上就是她的房间。

    他头脑恢复了些许清醒,而双眼仍带着一丝迷离,他知道这里是不属于他的禁忌之地,但是连日来对依雪的思念化作一股抑止不住的悸动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顺着围墙外长长的护宅河一步步往前走着,他的心跳在加剧,随着一团团白色的呵气急促的喘息,只凭着模糊的记忆在灯光依稀的黑夜里寻觅着他想要得到的慰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犹如医治他苦痛的解药。

    走着走着,从迎面吹来的夜风中隐约传来阵阵轻柔舒缓的钢琴声,随着他不断向前移动的脚步而变得愈发清晰。那琴声带着一种温存的韵律,散发着缕缕幽思的气息。令他不由循着琴声而去,直到那座闪烁着幽幽亮光的阁楼半遮半掩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虽然隔着高高的围墙只能看到阁楼二层宽敞的落地窗,但当映在窗帘上的那一袭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眼中,他幡然意识到原来他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看着坐在钢琴前的她那专注而优雅的侧影,他感到又惊又喜,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纵与心中所爱近在咫尺,可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在这个虽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却恍如永世隔绝的角落里呆呆的站着、静静的守望、苦苦的沉默。

    那琴声带着丝丝哀婉不断从明亮的窗子流泻而出,他久久伫立在原地,出神的望着那扇被窗帘掩映着的落地窗,觉得那里是一个无比温馨祥和的世界,令他心悸而神往,黯然而忧怅。

    夜风不停的吹过,悦耳的钢琴声在他耳畔久久持续着,直到他双腿站得有些木然,才退到一旁的梧桐树下,背抵着斑驳的树干滑落而坐。梧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光兀兀的树枝徒然向夜空伸展。他背倚着树干坐在地上,忽然觉得浑身好乏力,紧接着是一阵刺骨的寒意。夜风席卷着一丝冰凉倏然掠过他的脸颊,他闻到了雪的味道。

    一两片雪花从他面前轻盈的飘落,他伸出手接住片片落下的雪花,感到雪花在他温热的掌心悄无声息的融化。阵阵寒冷接连不断的袭来,他不由竖起了大衣的领子……

    雪越下越大,密集的雪幕逐渐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模糊的看到那扇窗影在夜幕中淡定闪烁,而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琴声还在持续,他痴痴的听着,连雪花飘落在睫毛上都不曾发觉。

    纷纷扬扬自天际洒落的雪花,时而随着寒风向上扬起,时而在半空中荡漾盘旋,如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般缤纷绚丽,如浩瀚缥缈的繁星般璀璨夺目,亦如满天轻盈流美的白色音符随着琴声翩然起舞,在幽蒙的夜空中交织出最美的一幕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他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并且渐渐开始麻木。虽然浑身觉得好冷,可是却冷得那样坦荡那样适然,恍如置身在幸福中一般。

    在茫茫一片的飞雪之中,五岁时的一幕又浮现于脑海,父亲带他站在高高的礼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芸芸宾客,接受他们的垂首鞠躬。那时懵懂的他并未想过这意味着什么,也并未怀疑过宾客们是出于真正的恭敬还是其它原因才纷纷前来庆贺。

    而此时此刻,当他仰望着自己心中所爱,品味着离别的苦楚难耐,在俯视和仰望的不断闪回间,他才体会出当时父亲脸上的笑容威严中潜藏着的丝丝冷酷,那冷酷穿透了岁月的沧莽,也仿佛贯穿了他的命轮。

    他忽然想起和夫人那天对他说的话,认为他终究会为了家族大业而不顾其它,而在生命中的这一刻,他却从未如此清醒的感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从未如此刻显现得那般真实、那般透彻。家业上的林林总总,什么称雄于世,什么天下共主,那些缥缈无定的虚妄荣辱终究无法填补失去所爱之后命运中留下的这片空芜。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吗?难道命运已然注定要将最柔软的部分从他心中生生剥离,只留下坚硬的结痂让他毅然扛起家族的使命而变得冷酷绝意?可他多想还能有其它选择,抛开一切的负担、羁绊和顾虑,不为别的,只为爱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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