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苍茫时分（上）

    幼年时那场盛大的生辰宴会随之清晰浮现在世君眼前，历历在目。在那个父亲正式册立他为华氏家族继承人的日子，他高高站在礼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芸芸宾客，他们是家族中的众位领主以及来自京州周边或邻州大大小小各个家族的家主或使者，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携家带口，从一个个未知的远方来到京州齐聚一堂，在这个特殊而盛大的日子向他一致鞠躬表示庆贺。当时的他尚且年幼，懵懵懂懂并不十分清楚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只真切的记得当站在身旁的父亲目睹这一切的时候，脸上凝然不动的威严中露出一丝不无满意的笑容。

    “那只是华家昔日的辉煌，不知您现在提起又是为何？”世君脸上掠过一缕寥落，昔日的一切与眼前的光景仿佛是鲜明的对比。

    “因为现在来看，那时的华家兴盛之下已然潜藏着衰落的危机。”和夫人回忆着说道，“当时在场的众位宾客中，有不少来自南洋的家族首领，他们中有自愿来的，却也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首领是被强迫来的，这些个南洋的小家族，他们本在自己小小的领地安身立命、与世无争，直到有一天华家庞大的舰队浩浩荡荡出现在眼前，以压倒性的武力把他们的首领强行掳到船上押回京州，只为了营造华家册立仪会上万宾来朝的盛景气象，向世人昭示华家的中心地位和权倾天下。”

    “不，这不可能，家父不会那么做的的，华家对待其他的家族向来以仁德……”

    “如果你们口中的‘仁德’真的存在，那所谓的‘华夷之说’又算是什么？华家从来自诩为高高在上者，用‘夷狄’这个侮辱性的词汇称呼那些非我族类者，我们这些夷姓之人，丝毫曾被你们放在眼里吗！”

    世君顿时默然了，他并不信有些事真如和夫人所说，但‘华夷’之说却是在他记忆中真实存在着。只有华家的一切才是正统，其他的家族都是夷狄，无论是父亲口中还是周围之人，诸如此类的言论他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太多。

    和夫人接着说道：“华家太高傲、太自大，自大到目空一切，觉得整个天下都轻松躺在你们的卧榻，而今天的局面，难道你不觉得是上天给华家的惩罚！”

    “华家是有过骄傲自大的时候，但已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类似‘华夷之说’那些过去的糟粕也必被抛弃，曾经我们俯视这个世界，一梦醒来却被迫开始平视甚至仰视这个世界，太多的落差、太多的痛楚自然会让我们醒悟很多，明白基本的相互尊重才是正确的与世相处之道。如今我们想要的，只是保全祖上的家业，恢复自身的尊严罢了，这其中的艰难和辛酸也同样会是我们此后付出的代价，华家为过去的高傲自大得到的惩罚既已如此，难道您觉得还不够吗？”

    “恢复华家的尊严？敢问恢复到何种程度才算是找回华家的尊严？”

    “自强自立，无人敢欺、无人敢犯。”

    “仅仅如此吗？还是你想得太简单了。”和夫人淡然一笑道：“你应该明白，不管这个世界是大还是小，无论是过去的天下还是如今的天下，这世上的第一永远只有一个，只要不是第一，在某些方面终究会受到‘第一’程度不等的侵犯或打压，所谓的‘无人敢欺、无人敢犯’，要想真正实现除了自身成为那个‘第一’没有其它选择，这就是当今世界的运行法则和残酷现状，而置身这样的现实下，你声称华家所追求的‘无人敢欺、无人敢犯’其实就等于在说，华家要找回的尊严无非是要重回过去的地位，再次成为称雄于世的第一家族，甚至更进一步，成为天下的共主！”

    世君听了不禁觉得可笑又可气，“一个人说自己的追求只是不受人欺辱，在您眼里却成了野心昭然，您对华家真是带着十足的偏见。”

    和夫人摇了摇头道：“导致华家衰落的高傲自大，一方面是因为你们的确安逸了太多，另一方面难道不是因为华家向来自命不凡、睥睨天下的心气吗！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曾经这个天下只要你们能看到多广、能走到多远，便不能容忍那里没有华家的存在，不管是实质上还是名义上的。华家的家运可能会一时衰落，但华家这份不甘人下的心气永远不会变，有这份心气在，再加上而今饱尝屈辱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等到你们恢复元气、东山再起的那天，大约也就是等你父亲老去，家业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华家定会为了恢复昔日的地位而不计代价，让这个世界像当初整个东方一样对华家俯首帖耳。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华家第一个要彻底解决的就会是和家，因为你们不会容忍已成为一个大家族的和家存在于自己的卧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