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事
“这是?”
琴兰敏捷地向后撤了一步,眼光中带了些锐利,冷下声音道:“四小姐这是何意?”
楚南舒发笑地将那两袋香囊抖了出来,朝琴兰轻晃了晃,轻声回道:“嬷嬷不要误会,这是南舒亲手缝制的香囊,里头都是我寻来的顶好的药材。”
她再一次双手呈上了那两个沉甸甸的香囊,目光清澈地看向了琴兰,接着道:“嬷嬷若是不放心,大可找人查看一番。南舒在里头加的不过是些沉香、广枣、檀香、紫檀、红花、肉豆蔻、天竺黄和北沙参。当年在转日庵的时候,偶然得知主持夜里总是不能安枕,便是得了这八味清心沉香散才逐渐好转。近日天气闷热,想来祖母和二位嬷嬷怕是也有些睡不安稳,又担心这方子不是个大众药方,便想着先给两位嬷嬷试试,若是效果好,南舒再缝一个给祖母送去。”
琴兰听完也明白了楚南舒的一番苦心,心想:
“自己和画菊不过是两个下人,换作在别的府里,哪能有人在乎睡得好不好。这香囊必是准备给老夫人的,自己二人不过是沾了老夫人的福气、又怕别人拿了这事儿做文章罢了。”
“那便多谢四小姐了,您有这等孝心,奴婢也为老夫人高兴。”琴兰慈爱地接过香囊,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香囊上用的也是和那万寿如意被相同的织法,只是添了些梧桐花的样式。
“这梧桐是?”琴兰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擦着那栩栩如生的梧桐,脱口而出。
楚南舒看着琴兰如此出神的样子,又串联起之前夏至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娄老夫人的秘辛,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触碰到那段老夫人的往事了。
“南舒看院子里种满了梧桐,想来祖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便绣上了些做装饰。虽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祖母若是整日里看着满院萧条,只怕也会郁结于心。因此南舒每日来请安后都会将那些掉落的梧桐叶收集起来,晒干后磨成粉末加进了这香囊之中。”
楚南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眼琴兰的脸色,见对方仍是那副追忆往事的模样,便接着说道:
“梧桐叶味甘,香味不突出,却有镇静、降压、祛风、解毒的功效,对祖母常年的风湿疼痛也有大用,至此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哎。”琴兰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那梧桐出了神,好半天才开口道:“四小姐有心了,可想听奴婢讲个故事吗?”
娄老夫人娄谷秋少时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小才女,兄长娄德佑又是当朝廷尉,因此她也成为了众多世家公子求娶的对象。
不过娄谷秋自己知道,这些人多半都是看中了自己家的势力以及兄长在朝中的势力罢了,于是整日里冷若冰霜,渐渐地也就没什么人往她面前凑了。
那日,娄谷秋与几个手帕交约在茶馆品茶,那茶馆有个规矩,若是有人吟诗一首得了在场大部分顾客的赞赏,便可得到一壶上好的竹叶青酒。
娄谷秋虽说只是闺阁女子,但兄长一直支持她读书识字,不求博览天下,只愿她不被拘束在这小小天地。
很快,娄谷秋就被进门的男子吸引住了目光。
这茶楼虽说对所有人开放,但一壶清酒的价格就让许多普通百姓望而却步。若不是还有这么一条吸引人的规矩,这茶楼便是只对权贵开放了。
因此在众多紫氅蓝袍的富家子弟之中,偶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色的窄袖水纹长衫俊朗青年,便叫娄谷秋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跟随在他身上。
只见他坦然大方地找来店小二问起那竹叶青酒的规矩,然后店小二便上了三楼,写好那男人的词句便将那字卷奋力向下一挥,借此让茶楼里所有人都能看到。
“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
纵使底下有人觉得这句诗有些小家子气,但更多人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那种惬意悠然的田园生活,这其中就有娄谷秋。
她因着自家兄长的缘故,总是处处受管束,一向渴求自由的她偶然遇到了一直自由的男人,自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娄谷秋总是找各种借口去假装偶遇那个男人,逐渐知道了他叫苏桐,家境贫寒,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前阵子准备进京赶考,碰巧听说了茶楼那条有趣的规矩,于是便去凑个热闹。
娄谷秋只觉得在那男人身边时才是自由的、快乐的。两人接触甚密,最终让娄谷秋的哥哥知道了,再加上近来朝堂之中总有人在针对势单力薄的娄家,他生怕一步不慎便踏入别人步好的陷阱之中,让自己妹妹受到牵连。
他又怕又怒,哪怕妹妹今日笑容多了起来,也还是觉得一介书生无法给自己疼爱的妹妹一个安稳的家,多次劝说无果后,狠下心来禁了娄谷秋的足。
而那男人也是个不懂得变通的,认为娄谷秋兄长此举深深打击了他的自尊心,独自跑到湖边酗酒,结果一个不慎跌落湖中不幸身亡。
娄谷秋听了兄长传来的噩耗,一时间难以接受,连着高烧了好几日,就连梦里也在哭骂自己兄长心狠手辣。
娄德佑也痛苦不堪,一是没成想间接害死了苏桐的一条人命,二来更没想到妹妹如今如此竟是痛恨自己。
从此他一蹶不振,直到娄谷秋清醒过来,已过去了一个星期。
身边的的丫鬟告诉她娄德佑整日里浑浑噩噩惹了皇帝不快,几度想罢免他的官职,可娄德佑浑不在意,仍终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酗酒。
娄谷秋又恨又心疼,不知不觉走到娄德佑门前,却听到他痛苦地哭喊着:“小妹,都是哥哥没用,要是哥哥有权有势,怎么会怕你日后无所依靠!都是哥哥的错,不该逼着你离开你喜欢的人!都是哥哥的错!”
娄德佑在里头痛哭流涕,娄谷秋也红着眼睛蹲在门外无声地流着泪。
第二日,娄德佑收拾好自己去见娄谷秋时,看着她仍拿着一片梧桐叶出神,便欲悄声退出去,结果娄谷秋开了口,她声音沙哑地说道:“哥哥,我想通了,我的婚事,全听哥哥安排吧。”
娄德佑一听妹妹这话,当下就红了眼睛,捏着拳头说道:“小妹,你若是不愿,哥哥绝不逼你。这事咱们莫要再提了——”
“听闻楚家公子一直中意于我,不如就他吧。”娄谷秋轻轻开口打断了娄德佑的话,接着道:“楚家满门清廉,想来也是个好去处。不必劝我了哥哥,我想明白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也会带着苏公子那份,活得坚强些。”
这楚家公子便是后来楚丞相的父亲,这男人爱娄谷秋爱到了骨子里,知道娄谷秋喜欢梧桐,竟在院子里栽满了梧桐树,以求美人一笑。
后又为了替她在府中立威,便称这是娄谷秋的要求,而自己永远会满足娄谷秋的任何要求。
娄谷秋虽已心死,但这么多年一直与他相敬如宾,替他照看好后宅。纵使坊间都传娄老夫人所嫁非心爱之人,可也都不过耳不过心的过来了。
只是偶尔望着满院梧桐出神的时候,琴兰和画菊才会想起那时笑得烂漫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