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想再当幽灵了
危新觉朝着一个目的地而去,他飞行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他超越了许多带着翅膀的生物,像是漆黑的乌鸦、有着剪刀尾的雨燕以及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古怪昆虫。
他会追着一只大雁,然后突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挤入了它们的雁阵里,扰乱了队列,于是在大雁不断变换的队形之下,他被无情地挤了出去。
偶尔也会有一两只迷失的小雏鸟,一无所知得跟在他的身后,这时他会下意识地减慢自己的速度,让这些羽翼未丰的新生儿不至于落得太远,所以每隔一会儿他都会调转头去,确认好他们之间的距离,而当小鸟儿突然醒悟,在某一处减缓速度落下脚时,他的失落感真切地体现在他的双脚上,不自觉地树立起来,悬浮在上空,期望着它们只是稍息片刻,而非永远的道别。
有时候,也会出现惊险的时刻,当途经了无生机的荒原时,在错综复杂的枯枝之间会有一双黝黑的圆眼保持着高度警惕,它们是这片土地的主宰着,饥饿的秃鹫会突然从树枝之间俯冲而来,这时他会来不及急刹车,双方便以难以阻挡之势冲撞到了一块儿,这比在铁皮包裹的车内惊险一百倍,他以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之下绝无可能侥幸存活,然后发现自己本是无形之物,就连一丁点儿疼痛都不会被赋予,更不会被上帝爱戴与亲吻,在脸上或是身体的任何一处留下浅浅的伤痕,现在这一切竟使他感到略微失望。
飞着飞着,北京市郊的山野隐隐约约显现出了轮廓,纵横交错的铁路网络连接着四面八方,一直向中心延伸就能看到方方正正的北京城。危新觉的心情激动起来,身体的疲倦在此刻自觉地藏了起来,他再次加快了速度,朝着他家的方向而去。可是越靠近那个目标,他的心里就开始不安地打着鼓来。他对自己现在身体的情况有了好几种猜测。离开了那么久,从科学角度来讲,自己的身体已经腐烂,散发着令人生理不适的恶臭,而这理所当然会引来一群好事者,然后他们会发现有一具年轻的男性,原因不明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这件事或许还会招来媒体的关注,在各大网站或是社交平台曝出触目惊心、难以入目的照片,不难料想这些媒体还会配以夸张的标题,引起舆论议论纷纷,不久之后,这条消息会传到他家乡的某个阿姨或者叔叔的耳朵里,然后再到他的父母耳中,后面的他就再不敢想下去了。比这种情况稍好一点儿的是家里来了小偷,当他发现卧室的床上竟有一具尸体时,他由于过度惊讶而晕倒在地,等再次醒来时他决定把家里洗劫一空,同时出于一点补偿心理或是突如其来的大发慈悲,连带着尸体逃离,然后选择一片空地将尸体抛掉,这种情况下虽然他无法找到自己的尸体,但是却不至于让他父母遭受致命打击。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他回去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好地躺在床上,保持着肉体的鲜活,血脉依然流通,面色红润,皮肤润滑富有弹性。
想着想着 ,危新觉已经到达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公寓楼的上空。他缓缓地从高处降落,心里惴惴不安不敢直视,于是,他从对面大楼的镜面反光中企图略微一窥,似乎这样能够减少冲击力。
当楼身正对着他家窗户的那面墙上映射出那张黑白格纹的床单时,他简直要惊呼起来,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床单上空无一物,本该在床单中央的身体竟不见了踪影!他一下子慌忙起来,透窗而过,沿着床边绕了一圈,然后又钻到床底,客厅、厨房、厕所,房间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他都俯身查看过了,真的是干干净净,连一点儿踪迹到找不到。
危新觉感到了绝望,难道以后就得以虚无缥缈的幽灵的形态活下去了?没有人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这还能算是活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这种状态或许没有终结的一天,无形的事物该如何终结呢?他越想越怕,直接瘫坐在客厅的正中央。
门把手忽一转动,有什么人正用钥匙打开大门。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危新觉再次惊呆了,迎面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感到之前所建立起来的科学体系正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内心的信仰在覆灭的边缘徘徊。灵魂脱离肉体,行尸走肉成为了现实,这奇特的景象足以令他产生一种错觉,难道身体可以自己行动,主宰身体的从来就不是意识?那为何他还存在着?危新觉不愿再多看一眼,像逃一般得飞走了。
外面橙红色的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他跌入了漫天的夕阳之中,毫无目的地撺掇着,在满屏的红色背景之下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再过不久,黑夜便将降临,但他没有一个可供停靠的港湾,现在他确是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
飞得累了,他感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没有了身体的负担,心却沉重了一百倍。在 一处昏暗的路灯旁,他缓缓地降下,把自己放在街道旁的座椅上,旁边一对晚归的恋人正在拥吻,相互在耳旁低声细语,互道爱意,夜色已晚,但很明显地是他们还不想今夜结束,在每一个细腻的亲吻之下,今夜理所当然得还将继续下去。
突然传来一阵某人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