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家乡的距离
最近令危新觉感到轻松快乐的一大要因，是他得到了一个投资电影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对此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回归》是一部关于游子归乡的小成本电影，来自北京的创作团队来到这里采风取景，吸取灵感，不出意外的话，主要的拍摄场景也将定于此地。选择这里是主创编剧的坚持，其中原因很简单，这里是他的家乡。当陆萌把他的构思想法提出来时，立马便得到了危新觉的热烈响应。在微醺之下，他开始表达自己潜藏在心底对于故乡的看法。
“大地是我们人的根系，人其实就是长着双脚，能够移动的大树，我们总是期待着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旅程，去到很远的地方，与许多人相遇，也会邂逅许许多多的美景，但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后总归是要落地的，只有踩在大地之上才有进发的力量。故乡就是这样的大地，它无声地支撑着我们，给予我们养分，无论走到何处只要你稍微等下来，看看自己立足的脚下，即便相隔万里，当回忆起记忆中的故乡时，你会感到从地下迸发出来的泉涌般的力量，那是大地的脉络，直接连接着作为心脏的故乡。”
危新觉拿起酒杯略低于陆萌的酒杯，哐当一声碰了一下，他的内心火热，就像是遇见了一个知己，于是也尽道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其实在此之前，对于故乡的依恋是他搞不明白的，只是偶尔会有一种想要回到故乡的念头。
“大地一般的故乡，总是带着一种浓烈的泥土气息，也说不出是一种多么好闻的味道，但却能够唤起最原始的记忆，令人陶醉，就仿佛天地初开之时世间一无所有，人类也不存在，只有树、天空和大地，我们和大地融于一体，以匍匐的姿势睁开了一双眼睛，看见眼前所见的未成形之物，内心充满了疑惑但却没有恐惧，因为在伏在大地上，感到的只有心安和宁静，外界的事物和我无关，这个世界如何变换和我无关，整个宇宙如何演变和我无关，我想这就是故乡的魅力，永远给她在外的游子们前进的力量。”此刻，陆萌正以一种钦羡的目光注视着危新觉， 他感到了灵魂的契合，开始给危新觉讲述《归乡》的故事情节。
“这个故事里男主角出生于一个极其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在小镇上共同经营着一家小杂货铺，每天的日子简化成了几条例行活动，看店、送货、收钱…… 对于父母的人生他从小便看在眼里，然后由衷地看不起，在日记本上他写下了一句话，高度概括了父母的一生，‘这样的日子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简单重复，对于一只没有意识的水母来说倒是无所谓，对于有意识 的人来说，便不能称之为活着’，从那一刻起男主便下定了决心，要到一个大城市独自生活，无论多么困难，也一定要在那里立足，故乡便成了为理想值得抛弃的身外之物。”陆萌顿了一顿，拿起酒杯珉了一口，继续陷入那个由他所构建的虚构世界里。
“凭借他的不懈努力，他去到了美国，在著名的华尔街开始了他操盘手的职业生涯，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很快地他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好长一段时间他就沉溺在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每天工作结束后的夜生活伴随着美酒和美人，直接的视觉冲击和肉体所带来的刺激，使他感到获得了重生，曾经在小镇街上背着大书包来来去去的人儿早已不知消失在了何处，记忆模糊得就像是发生在好几个世纪前的事。”讲到这里，陆萌再次停顿了一下，稍稍地抬起自己的头，目光放空望着眼前的空无一物。
“突然有一天……”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再次略微停顿。
“男主角从睡床上起来，拉开落地窗上直垂到地面的白色窗帘，远处高耸入云的金融大厦和脚下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映入眼帘，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空空的，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当他像往常一样提着公文包走在街上时，广场中心一个散着头发的艺术流浪者吸引了他的目光，使他停下了匆匆的脚步。”
“那个人站在一个喷泉的许愿池前，手中的小提琴自由地摇摆着，时而高举上天，时而低垂于地，旋律就在这富有张力的拉扯之间流动着，进入到人们的心泉里，周围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改变着，和那个演奏者一样带着一种世界与我无关的豁达感，获得了至上崇高的自由。男主角的世界开始产生了变化，他内心钢铁水泥构建而起的黄金大厦虽然奢靡但失去了光彩，没有半点的生命力，于是这个内心的大厦开始一砖一瓦地土崩瓦解，就像海市蜃楼褪去了一般，显露出它原本的姿态，故乡熟悉的街道出现，放学后的林荫路，璀璨的流光透射而过，滴漏到他的脸庞，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向右一转就会看见一个路牌，上面写着榕树路，向前再走200米就会看见那个无比熟悉，泛着暖黄色的老旧木门框，他便知道，自己到家了。”
说到这里，陆萌不再继续，但危新觉的好奇心已经被他勾起，他十分殷勤地接续着给陆萌倒酒，还不忘嘴上的崇拜，试图让他继续说下去。“我能体会，自己孤身在外那种与社会格格不入，被世界抛弃的无助感，真的会在一瞬间被某一个细小的东西触动到。我猜主人翁是不是选择回到故乡生活了？感觉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后面怎么样呢？”可是陆萌却不再开口，内心郁结了一般，只顾着把送到嘴边的酒下到肚子里。
“想知道后续，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没有一个模式化的固定结局……”由于酒精作用，到最后陆萌只模模糊糊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便不胜酒力醉倒在一旁。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危新觉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遍又一遍，他将自己完全代入进了男主角的角色之中，思考着他的生活以及他的未来 ，但终究无法替别人做出选择，就算只是一个影视剧中的人物，他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生长环境，有着自身对于事物的独特看法，这是半点也模仿不来的。
尽管危新觉不知道剧本的后半部分内容，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为这部电影做出自己的努力和贡献，除了直接投钱之外，还亲自当起了采风团队的导游，带着他们在这个小镇到处转悠，为此还推脱掉了好多需要他做门面当招牌的工作，但奇怪的是竟没有引起蓝婷的丝毫不满。
最近在蓝婷身上也发生了一些令人难以捕捉的新奇变化。每天为了替危新觉准备好第二天的行装时，她都会瞅见他一人扑在书桌上，专心致志地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她会在收拾整理时，偶尔一撇，不是在窥视危新觉在做什么，只是含情脉脉地盯着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带着欣赏绝世画作的态度，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认真投入的男人。如果旁边有一个小丫头不小心碰到了衣柜角，发出一点儿不和谐的声音，紧张地张大了自己圆瞪瞪的眼睛，还下意识地瞥看一眼蓝婷，惊恐地等待着她的一顿劈头痛骂，却发现蓝婷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产生的那一点儿噪声。她只是露出轻微的笑容，用手一边卷着衣袖，一边眼朝着某个定点方向，这时你只需顺着目光而去，就能发现聚焦的点落在了危新觉的身上，这时小丫头倒是开心乐活起来，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这般少女的蓝婷。
当危新觉将自己投资电影的打算和想法全盘托出时，蓝婷扑闪扑闪的眼睛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徐徐道来。
“这真是一部非常有深意的电影，刻画了一个普通的离乡人从家乡到远方，然后在旅途之中对家乡的思念日月沉积，想方设法地想要回到家乡的故事。”危新觉的故事剧本是经过他个人修饰后的了，他并不知道最后的剧本细节，只是凭着陆萌给他的故事梗概做出了自己的推测。此刻的他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充满了能量。
“想方设法？回个家能有什么困难吗？” 看到危新觉如此热烈，蓝婷对这个故事也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当然有的！”危新觉回答地非常坚决，他知道离开久了，回家就会成为一件比上天还更加困难的事，并且时间越长这种困难也就越明显，因为回家意味着在走回头路，这种感觉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回家就是初始原点，人从远处回到原点，就像是从高处向低处走，并不那么令人好受 。
“那是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非常具体的东西，但是内心会非常纠结，就像是把自己曾经一步一脚走出来的路给抹擦掉一般，辛辛苦苦积淀起来的重要事物全部都在这条路上，回家的话，需要放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危新觉想要表达的其实就是一句话——回家就像一个踌躇不得志的失败者。
“为何家一直落在身后呢？家不是离得很近的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回家意味着要放弃一切，那么回去的就不是家了吧，家是温暖的、安心的、可以包容一切。”蓝婷的话如同温泉水一般润进了危新觉的心田，原来一直以来他都错了，他曾以为家和家乡是一种动力，但事实上家的意义是包容与理解，任凭自我进行释义，“动力”只是其中的一种。他总算明白了为啥陆萌说《归乡》不会有一个模式化的固定结局，因为，打从一开始男主角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