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哥哥的影子
那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
衣衫破烂。透过衣物的破口，隐约可见他身上，不久前，被陈地逃兵打出的累累伤痕。
男人跪在萧静鸾面前，在她长久的注视下，身子有些发抖。
萧静鸾却似无所觉。
她盯着男人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半晌，轻吐出一口浊气。
“你叫什么？今年，又多大了？”
她声音低低的，甚至有些温柔。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惶然回答：“小人，小人名叫李瑜，明年就，就及冠了……”
男人声音胆怯。
他飞快抬头看萧静鸾一眼。眼前的女人脸上蒙着面纱，额头也被发丝挡住，看不清楚脸。但李瑜却无端能觉出，那女人看着他的眼神，温柔、缱绻而怀念。
这眼神让李瑜稍稍放松了些。
或许，这女人是个心软的人，求求她，自己或许，就能回到家里去？
李瑜咬了咬牙，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出声：“这位夫人，小人，小人本是幽州人氏，自幼在家中念书，明年就要上场试试的……小人家中贫寒，为了供养小人读书，已是家无余财，外面那些兵士，把小人掳来，也是无益啊……倒不如，夫人您先放了小人。若小人日后高中，有了功名，一定不会忘记夫人今日相助之恩……”
他越说越紧张。
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萧静鸾却并未回答。她抬手，将食指轻轻放在他还在不断嗡动的唇边，止住了他的话语。
“嘘，别说话……”
她轻声道。
她的目光，始终凝在李瑜的下半张脸上。
明明是个贫寒出身的草芥之人，偏却被家中人养得极好。那下半张脸，轮廓清贵俊逸，一张嘴唇也是薄而多情。乍眼看去，便像极了……
萧遥之。
只要把上半张脸遮住。
恍惚之间，萧静鸾便能感觉到，似乎是哥哥，还在她的身边。
她双目痴迷，看着李瑜的下半张脸。李瑜不明所以，被她触碰到的嘴唇和皮肤，都是一阵僵硬。萧静鸾的指腹，柔软划过李瑜嘴唇和下颌。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每个动作，都是珍重和温柔。
李瑜跪在原处，不敢动作。
然而，随着自己的唇瓣再度被女人指头轻轻摩挲，电光石火之间，李瑜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
他早就知道的。
自己样貌尚算不错，虽每日在家苦读，少有出门的时候，但从偶尔上街时，路上女子们看他的眼神，他也能明白，自己的长相，是能讨女人欢心的。
先前，那将他家里洗劫一空，又把他掳来的兵士们说了，他们的首领夫人，还缺一个贴身伺候的人。看他这副模样，刀都提不起来，如果不能得首领夫人的青眼，那就索性杀了，做成人肉粥，熬煮加餐。
那是一帮穷凶极恶的家伙。
而眼前这女人，明明是这里所谓的首领夫人，但这帮人行事如山匪一般，或许本就对男女关系，没什么禁忌。眼下，唯一的逃脱计划就在眼前，失身和丧命相比，总还是失身好些。李瑜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在脸上挤出个生涩谄媚的笑来：“这位夫人……”
“我都说了，让你别说话！”
李瑜话还没说完，萧静鸾眉头一拧，一个巴掌，凶狠朝李瑜扇来。
萧静鸾用了大力气。
李瑜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他惶然抬起头，去看萧静鸾的神色，而恰在方才，萧静鸾因着动作剧烈，脸上的面纱，掀起来一角——
那满脸纵横斑驳的疤痕，在这一刹那，无遮无掩，显露在李瑜面前。
“啊——！”
李瑜短促一声尖叫。
那尖叫声在萧静鸾危险的目光中戛然而止。但他面上的惊慌，却怎么也散不下去。眼前这女人，她声音本就嘶哑难听，眼下脸上疤痕还交错凸起，配着屋里昏黄的灯光，便如那志怪话本中，可怖的妖怪般，要食人血，吃人肉。
萧静鸾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原本温柔依恋的神情，全数消失不见。
她一步步朝着李瑜走去。李瑜跌坐在地，一个劲仓皇后退。但这小屋不大，很快，他的脊背就抵上墙壁。他的脸，被萧静鸾用手凶狠抓住，他被强迫着，对上她的眼睛。
“你怕我？”
萧静鸾语气阴森。
她凶狠盯着李瑜，仿佛要将他脸上盯出个窟窿。
“你怎么能怕我？”
她森然地，再度发问。李瑜哆哆嗦嗦张着嘴，喉间却如被堵住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萧静鸾死死盯着他，声音一字一句，似要噬人心骨：“不可能的，你不能怕我。哥哥从不会怕我。你说，你是嫌我的脸丑吗？这不对，你不该如此的，你该说，鸾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女子，你该用温柔珍视的目光看我，你不该怕，你不能怕！你看着我！看着我！你说！快说！”
她的声音越发凄厉起来。
李瑜望着她，一股恐惧到极致的尿意，从下身涌出。
他使劲忍着，不敢真的便溺出来。他强压着恐惧，颤着声音，哆嗦着道：“鸾，鸾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美，最好的女子……”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对。
但他在恐惧之下，颤抖着流下眼泪。泪水滑到下颌，恍惚之间，萧静鸾似乎看到当初，在幽州城外的山上，她将匕首捅进萧遥之胸口，他躺在她怀中，似也是如此，落下了泪。
哥哥从来不哭。
只在那次，为了她，因为她。
萧静鸾的语气重新温柔起来。
她轻轻地，甚至带些愧疚地，去擦李瑜的脸。下颌处的泪水被擦干净，她轻声劝哄着道：“哥哥，我错了，你别生鸾儿的气了……鸾儿再也不杀你了，好不好？”
她边说，边笑着。
那笑容娇俏，一如当年，陈王府中，灼灼桃树下的少女。
李瑜却不敢再看。眼前这人喜怒无常，比之外面的兵士，竟要更加可怖。他控制不住，不断吞咽着口水，萧静鸾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不用担心。”
她歪了歪头。
像是个突然找到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女孩。
她道：“你长了一张好脸呢，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但你总是看到我就害怕，要怎么办呢？你一害怕，就不像哥哥了，你不像哥哥，我就会生气的……”
她的手轻轻抚摸过李瑜的眼睛。
李瑜克制不住地闭上眼，眼球在眼皮下，恐惧地颤抖着。
他听见眼前的人，用那如被刀割过的，难听的声音，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般，高兴地问他：“我知道了！你看到我，就害怕，那你只要看不到我，是不是就不会害怕，不会再做出和哥哥不一样的神情了？正好，你的眼睛也不像哥哥，我瞧你这双眼睛不顺眼。你啊，只要有这张下巴，这张嘴唇，就够了呢……”
她咯咯笑了起来。
那笑容纯真又癫狂，无暇又疯魔。
似有一点寒光，在李瑜眼角闪过。
他颤颤地睁开眼。
便看到萧静鸾从腰侧解下匕首。
匕首刀尖寒光泠泠。
萧静鸾笑着，把那刀尖对准他的眼睛。
“只要剜了这双眼……”
她笑容越发大起来。
那刀尖又往前凑了凑。
灭顶的恐惧一瞬间席卷李瑜全身，一股尿骚味从他身下涌来，他仓皇想要爬开：“不要——！”
但他的求饶声还未说完。
那匕首已经往前狠狠一探。
李瑜惨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在地上惨嚎着打滚。鲜血从他指缝中汩汩流出。萧静鸾望着他的神情，却是越发痴迷满意。
“哥哥……”
她喃喃叫着。
“哥哥……”
她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打开边上，那偌大衣柜的门。
衣柜里，颤颤巍巍挤了好几个男人。那些男人有的和李瑜一样，被剜去了双眼，有的，则是被削去半边脸，又或砍掉嘴唇，削去鼻梁……
而他们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五官之中，留下的那一部分，长得，都肖似萧遥之。
那些男人瑟缩成一团，抱在一起，不敢动作。萧静鸾珍爱着，一个个抚摸过他们的脸，转瞬之间，却又愤怒出声：“废物，都是废物！全都不像！没有哥哥，你们，都不像哥哥……！”
她手上的匕首还在滴血。
她看上去似疯非疯，嚎叫不止。但那些男人，却没有一个赶上前来，夺去她手上的兵刃。
上一回有人这样做，便被外面的兵士冲进来，乱刀活活砍死，就连尸体，也被拖出去喂狗。
那些男人恐惧着埋下头去。李瑜还在屋内打滚惨叫。那惨叫声凄厉至极，传到屋外，陈樋和几个亲信耳中。
“大当家……”
一个亲信犹豫片刻，看向陈樋，迟疑道：“您……真的就要让夫人，她这样疯下去吗？”
“随她便。”
陈樋哼笑一声，从火上架着的烤肉上割了一块，塞进自己嘴中。
他面上冷酷，看窗外萧静鸾的屋子一眼，复又转过头来。
“几个男人算什么？只要她真能拿出那些财宝，想要多少男人，我都能满足她这个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