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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他已,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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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剑在她手上。

    剑尖直指韩兆。

    长剑顶端还有绿萝的血。那血干涸着,附着在泠泠寒光之中,更显剑锋凌厉阴森。

    她杀不了他。

    在萧静姝举剑的那一刻,她已然明白。

    他就跪在她脚边。她曾杀过慈寿宫中那样多人,她杀孙洲道,杀陈王,杀尽天下对她不忠对她违逆之人。

    可她杀不了他。

    他身上,还都是除夕为她在议事殿中所受的伤。斑斑驳驳,血迹累累。她的剑,悬在他胸口,刺不进他骨肉,刺不进他胸膛。

    殿外风雪呼啸。

    吹动着窗棂嗡动。

    萧静姝脑中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

    在这一刻,在他还跪在她身前的这一刻,她忽然想叫他的名字。

    不是韩兆,而是,韩元。

    好像这样,他就仍只是在她身侧的御前太监,沉默寡言,却无时不在。她睁眼闭眼都能看他。在高高琼宇之上,天真冷啊,她冷得浑身都在疼痛。

    但她身侧,她能看到他。

    她从未示弱过。

    哪怕是昔年在凛州。在山中寺庙。风雪几乎将她淹没。她跪在地上,找寻着山上冻死之人,身上剩余的口粮。她饿。她将那些东西囫囵全部塞入口中,噎着了,就把冰雪放在怀中,融化了吞下。

    她从未示弱过。

    可她也从来,都是一个人。

    她只有了韩元短短数月。

    她原以为,她可以有韩元许久。久到穷尽此生。久到,她入皇陵,成为一缕孤魂。

    但原来,梦就是梦。

    帝王,怎可有梦。

    身前是最残酷的地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是血河之中,无数伸出的疯狂的手掌。她无处可去。无处可做佳梦,无处可以为家。

    她慢慢垂下手来。

    韩兆深深伏下身躯。

    他道:“圣人,罪臣死后,圣人尽可将除夕之事,安在罪臣身上。圣人可说,罪臣为西夷之人,为大良动乱,潜入皇宫数月筹谋。如此,世子妃可以保全,季世子,便不会再对圣人有任何龃龉间隙之心。”

    他跪着。

    他说:“罪臣是谁,都无所谓。所有罪责,都可由罪臣承担。圣人独居皇位之上,朝臣要解释,圣人不得不给他们解释。可季世子要公平,圣人亦不能不给他公平。否则,时日短时,尚且还好,时日长些,季世子心中若有其他念头,则圣人身边得力之人,将又少一人。罪臣无能。但若罪臣性命,能让圣人长久些许。”

    他的声音混杂着外面的风雪。

    他说:“罪臣之命,死得其所。”

    都到如此地步。

    他竟还在说这般话。

    权术斗争,风卷云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这些,本是她最擅长之事,利益起见,他说的内容,她竟寻不出错来。

    但她无法赞赏他。

    无法夸赞他。

    无法认同他无法承认他。

    她心中那处累累冰山。那处疼痛的地方。好像忽然又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下。

    她的剑在她身侧。

    她忽然道:“韩卿。”

    韩兆仰起头。

    萧静姝道:“你的命是孤给的。”

    她一步步走下来。

    “你的伤是孤所治。”

    “你的地位,你的一切,都是孤予你。”

    “孤未允准。你不可死。不可走。”

    她一句句说完。

    仿佛溺水之人,想要再用尽全身力气,抓一把那浮木。

    韩兆望着她。

    他眼中忽而有泪涌出。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想起几日前,除夕宫宴,遇险之时。

    他在她耳边喊,叫着她的名字,他叫她,萧静姝。

    火焰腾腾。周围全是尸身。

    她那时耳边,只有他的声音。

    他将她拽出来的。

    现下,又要将她推回去吗?

    萧静姝咬着牙。

    她伸手,想要去够韩兆手掌。

    韩兆手掌紧握。他未等她完全伸出手,已经站起身来。

    他退后了一步。

    他身上还有许多麻布包扎的伤口。

    他看着萧静姝,他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将麻布,层层撕开。

    他撕开手上麻布。

    麻布早带着药膏,和血肉粘连在一处。

    他动了几下,伤口处血液登时寻到出口,争先恐后涌出。他面上苍白了一分,但他却未曾停下。

    “圣人之药。”

    他低声说。

    他将另一处的麻布也撕开。

    鲜血淋漓落在地上。

    “圣人之赐。”

    他身上血迹斑斑。

    几乎无一块好肉。

    “圣人之恩。”

    “住手!”

    萧静姝骤然出声,他含着泪,将身上最后一块麻布,也全数揭开。

    他的身子晃动了两下。

    但他撑着,未曾倒下。

    他道:“罪臣无能,悉数,还于圣人。”

    血腥气味在殿中蔓延。

    她忽然明白,他毋宁死。

    他宁可死。

    这认识让她翻江倒海,原本便未曾好透的伤,仿佛此刻,随着他的动作,也在层层崩裂,分崩离析。

    他望着她。

    在一片血泊之中。

    沉寂如一具尸身。

    萧静姝忽然道:“你走吧。”

    “罪臣……”

    “滚!”

    萧静姝抬高声音。

    “滚出去!滚出皇宫,滚出长安!不要再让孤见到你,不要再让任何人见到你!滚出去,不可死,亦不可出现在人前。若让孤发现你的踪迹,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她深吸口气,字字狠绝出声:“孤便立时杀绿萝,杀季汝,杀齐王,杀齐安林。孤不管这天翻地覆,不管朝局不管百姓。孤便叫你看看,何为昏君。”

    “韩兆。”

    她又叫他的名字。

    她双眼血红一片。

    “滚。”

    她进殿时,明明才是未时。

    但现在,原来外面不知何时,已到黄昏。

    殿中只剩下萧静姝一人。她站在大殿中央,望着外面,一片残阳如血。

    沙秋明进到殿中来。

    他被地上一大滩血迹吓了一跳。

    殿中方才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至如此地步。他赶忙招呼外面的宫人:“还不快些进来,把这些腌臜东西都收拾干净!”

    殿外几个宫人慌忙进来。才要触碰到那滩血迹,萧静姝忽然出声:“滚出去。”

    “圣人……”

    “滚出去!这些东西不必清理,还要让孤再说第二遍吗!”

    “是,是!”

    宫人们不敢出声。

    赶忙悉数退出。

    沙秋明面上有些慌乱,却还在原地,挣扎着没敢动作。萧静姝望他一眼:“何事?”

    “禀,禀圣人,先前圣人命奴婢寻傅大人过来,如今人已到了,一直等在外面,可要让他进来?且世子和世子妃如今还在偏殿之中……”

    他说话声音都带着不安。

    萧静姝敛下眉眼。

    “传吧。”

    “是。”

    沙秋明忙应声。他小心退出殿外,很快,傅行进来。她传傅行,原是为了将绿萝抓进诏狱,了结此案。但现下,傅行在她面前,她怔怔站着,竟是半晌未曾回过神来。

    “圣人。”

    傅行出声。他看到她脚下鲜血,神色微动。

    萧静姝脚下仍是鲜血。半晌,她忽然道:“傅行。”

    “臣在。”

    “去岁韩骁俭之事,那线人传回的信息,还有其他蛛丝马迹,你可再查一番,看韩家,到底是何等情形。”

    韩骁俭。

    这名字让傅行心头一跳。

    但他只沉默片刻,随即应是。

    然只过了片刻。萧静姝却又忽然摇头。

    “不了。不必查了。”

    她哑声:“当初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派金吾卫伪装过去行事,现今查出,是谋逆如何,不是谋逆,又能如何?……便如此吧。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声音低低的。

    便如将至的夜。

    傅行在她身边未走。他陪着她,看着天边的残红,一点点被黑暗吞噬,那密不透风的,无星无月的夜,将整个皇宫,如囚笼般笼住。

    “傅行。”

    萧静姝忽然唤他。

    “臣在。”

    “你可听过,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

    梦醒皆空。

    傅行低下头。

    他脑中倏忽地,遥远地,现出数年前凛州,冬日寺庙之内,他跟着萧远之,看到的那个少女。

    少女伶仃而淡泊。

    望他的那一眼,到而今,竟恍如过了一生。

    他低声道:“……臣,曾听闻。”

    萧静姝低低笑了一声。

    “是啊。傅大人饱读诗书,怎会连这也不知。是孤糊涂了……”

    她深吸口气。

    她道:“世子和世子妃,如今尚在偏殿。你去将他们带回凌霄阁吧。你着他们快些启程,回到陈地。而除夕宫宴之事……”

    她胸口中,那股被她强压下去的,锐利凶狠的疼痛,好像忽然,又狰狞着,龇牙咧嘴朝她扑来。

    “罪臣无用之躯……”

    她好像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若能让季世子彻底归心……”

    这大约是他的愿望。

    “惟愿圣人,长治久安,万寿无疆。”

    萧静姝睁开血红的眼。

    她哑声道:“……是孤身边,御前太监韩元之过。他故意为之,是为狼子野心,蓄谋已久……”

    她道:“……他已伏诛。孤已将他杀死,尸身沉入明渠之中。世上从此,再无人能寻到他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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