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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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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初五。

    圣人在朝会中言明,除夕之事已经查明,其中幕后黑手,竟是一直在她身边的御前太监,韩元。

    “韩元武艺高强,不弱于傅将军。”

    太和殿中,萧静姝坐在高高龙椅之上,扫视下面众人。

    “孤曾查过他身世,见其清白,故而用之。但未曾想,他原来竟是外族之人,在除夕宫宴中故意造出混乱,而后舍身救孤,为的,便是让孤全心全意信任他。只有如此,他才能靠着孤,一举成为权宦。”

    “权宦?”

    朝下众人面面相觑。

    萧静姝微微颔首:“正是。其实,在除夕之前,韩元便曾同孤提议,朝中众臣结党营私,权力倾轧,孤需要的,是一只独属于孤的力量。是以,他曾力荐孤设督察司,监察文武百官,而督察司之职,上,可直达天听,不需经过中书省,下,可先斩后奏,直接对诸位官员,掌生杀之权。”

    这话太过骇人。

    宛如在一湖水中激起极大涟漪。

    齐安林面色骤变,石青等人脸上亦不好看。齐安林上前一步:“圣人,韩元不过一太监阉人,未曾饱读诗书,也未经过科举举荐,无真才实学,无官场历练,又怎可担此重任?圣人万莫要被其蛊惑,任由这等奸人搅乱朝堂!”

    “无真才实学,无官场历练?”

    萧静姝闻言,却是嗤笑一声。

    她一双深潭似的眼,似有若无看向齐安林:“殿上诸位,都是寒窗苦读十余年,于科举之中,力破千军万马而来。但即便如此,诸位在任上,又真是无可挑剔吗?不说远的,就说不久前的大理寺……”

    她话语微顿。

    果不其然,看到下首,刘未面上顿时失了血色。

    萧静姝道:“孤曾听闻,大理寺中,竟有人能越过其中种种阻碍,在里面伤人。更有甚者,大理寺卿刘未,竟还遭遇数次暗杀,虽都逃过,但却说明,单是一个掌刑狱的大理寺内,其中治理,便不甚完善啊。大理寺中尚且如此,六部又如何?三省更如何?孤掌握不到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连先前,孙洲道安排的那个乡野莽夫,用来污蔑孤出身的,被人放进宫中,孤都不曾知晓。齐爱卿,这等情形之下,你说,孤当不当设个督察司,以作自己耳目,以正朝中视听呢?”

    “圣人恕罪!”

    萧静姝此话极重。

    陈年旧事亦被她翻出,几乎是明晃晃当着众位大臣,说他们渎职欺君。

    齐安林心中一凛,登时跪下。他身后众人,亦是乌压压跪了一片。

    自古以来,皇权越要集中,大臣们的权力,便会越弱。

    而当下面之人人心涣散,各有心思,不破不立,设立其余权力机关,便是历朝历代,都曾用过的办法。

    萧静姝面上淡淡。

    她抬了抬手,示意沙秋明上前。

    沙秋明手上早捧了个折子。萧静姝道:“都念念吧,让他们听听,韩元是怎样劝孤的。”

    “是。”

    沙秋明赶忙应声。他站在御座之下,打开折子,高声道:“……以圣人之威仪,中书省按压奏折之巨,臣深恐大良危患将至。是以,臣有数策,恳请圣人纳之。一曰设监察司,不归三省六部所辖,直属圣人,且其中众人,皆由阉人担任。阉人无子嗣,全身荣辱皆在圣人一念之间,对圣人必将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二曰允监察司生杀职权。对朝中妄议圣人者,杀;对朝中倒行逆施者,杀;对朝中党派勾结者,杀……”

    沙秋明大声念着。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这奏折内容,字字俱是惊涛骇浪。朝下众臣,皆是惶然看向齐安林。

    沙秋明读毕。

    萧静姝从容出声:“此事,孤原先并未允准。诸位俱是孤朝中栋梁,孤不愿大动干戈。只是,韩元屡次上书,且其法子,不断完善,孤久而久之……”

    她话语微微一顿。

    萧静姝意味深长,扫视着下面众人。

    众人俱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萧静姝忽然叹息一声。

    她道:“直到,除夕宫宴。”

    “除夕宫宴,韩元带孤逃生。但许多嫔妃,却因宫宴意外枉死。其中许多人,是诸位家中女眷。孤亦为人夫、为人父,知晓此等锥心之痛。若孤无法查清此事,便不可避免,要和诸位有所嫌隙。而韩元,因他忠心,孤原本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身上。只是……他到底,太急了。”

    众臣抬起头来。

    萧静姝高坐在龙椅之上。她面上是帝王冠冕,身上穿着玄黑色朝服,面容冷肃,更显得其人高不可攀。她道:“他太过着急,想要离间孤和诸位,甚至想要离间孤和陈地。是以,他竟将世子身上云锦,撕下一块,悄自放到未央宫中。”

    “废太子年幼,虽大逆不道,但却也是被人挑唆。孤排查众人。世子身上的云锦衣衫是贵重之物,凌霄阁众宫人清洗收纳,都要登记在册,无人可做手脚。但韩元不同。他是孤御前太监,是孤身边之人,地位甚高。他借着去凌霄阁办事的工夫,以他的武功,悄自取走一件云锦,并非难事。孤秘密查到此处,才知晓,原来幕后之人,竟是韩元。他想要搅乱大良朝堂,挑唆太子朝臣。如此,大良内乱,外族,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她声音不算太大。

    但极稳,亦极有威仪。

    这其中内容,太过惊心动魄。齐安林迟疑一下,微微抬头:“圣人圣明,只是,如今这韩元……”

    “已被孤杀了。”

    萧静姝平静道。

    齐安林话语因她这话生生止住。

    萧静姝声音淡漠:“他承认是外族指使,孤便当场将他杀了,令傅将军投入明渠沉尸。他纵是被西夷指使,然西夷可会承认?若此事传出,众人皆知,大良朝局,竟被西夷区区奸计搅到如此地步,大良颜面何在,孤颜面何在?诸位,尔等不在乎,孤,却还是要这脸的。”

    “圣人……”

    “此事勿要再说。”

    萧静姝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众人议论。

    她道:“至于先前韩元所言,督察司一事。”

    她的话语顿住。

    一双淡漠无情的眼,扫过殿内每一个大臣面庞。

    其中,惊骇有之,恐惧有之,不安有之,忌惮有之。

    萧静姝将这些情绪尽数收入眼底。

    她道:“既是逆贼韩元所提,那孤,便更不可采纳,以免被有心人,钻了空隙了。”

    “圣人圣明!”

    此话一出,众位朝臣俱都心头一松。

    明明还是四九寒冬,极冷的时候,萧静姝却分明看见,有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众臣都跪下来。

    高呼圣人,高呼圣明。

    “臣等定竭尽所能,尽忠职守,绝不负圣人厚望!”

    今日朝会,因着韩兆之事,耗时甚久,结束之时,已到黄昏。

    萧静姝回养心阁的路上,额上似还有青筋迸跳,疼痛不止。

    今日的说辞,是她自韩兆走后,想了整整一日,方才想出。韩兆有能力取走季汝云锦,是个好借口,但要让朝臣彻底消停,便需得先给他安一个欲设监察司的名头。

    她许久以前,便想过监察司之事。

    但眼下,朝臣们已被她逼得极紧,她若立时再夺权,恐过犹不及,会生动荡。

    是以,此事她一直押后。

    而现在,将事情提出,说到削权,朝中众人果然人人自危,彷徨不已。

    到了此时,她再将韩兆抛出,韩兆作为她口中,监察司的提起人,由他顶了除夕宫宴罪魁祸首的罪名,便是最恰当不过了。

    韩兆是罪人,那么,监察司便不会被立。而若季汝是罪人,韩兆无罪,则监察司一旦设立,对他们的威胁,会比一个忠心的藩王更大。

    说到底,这些大臣只是想借题发挥,用这机会,砍掉萧静姝左膀右臂,让她更孤立无援。

    而现在,她将另一只虚假的手臂伸出来,在他们面前自己生生断掉。恩威并施,天衣无缝,他们自然,便只能感恩戴德,不敢纠缠。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她的目的,亦已达成。

    季汝和绿萝,今日已经启程回陈地。一切都安稳度过,季汝果然对她感激涕零——

    但一股深深的疲惫,却如潮水般,朝萧静姝涌来。

    夜色渐渐深了。

    有浓重的黑夜一点一点涌来。

    包裹着她,让她浑身难以动弹,让她沉在这勾心斗角,利益倾轧之中,身不由己,生死沉浮。

    步辇在寝殿门口停下。

    萧静姝迈步下去,坐到案几之后。沙秋明传了膳,她随意用过几口,便开始批阅奏折。时间到了深夜,沙秋明往殿内看了几次,萧静姝都仍在原处,如同不知疲倦般,困囿在案牍之间。

    沙秋明犹豫一下。

    到底还是上前。

    “圣人……”

    他轻声说:“夜深了,您明日还要见傅大人,还要其余事情……”

    “无妨。”

    萧静姝未曾抬头:“今日朝会晚了,这些奏折,孤要看完。”

    “……是。”

    沙秋明不敢再劝。

    只小心退到殿外。

    外面的风声一阵一阵。

    萧静姝蘸了朱墨,想要再批,却发现,笔墨干涸,写字,竟有些枯笔。

    她微微抬头,砚台内,已经没有朱砂了。

    “韩元,研墨。”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叫了一声。

    而后低头,想要再去批阅。

    但下一刻,她笔才触到奏章,她身形微微一顿。

    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门口,沙秋明小心翼翼站在那里,噤若寒蝉,躬身看着她。

    其余宫人,也俱都守在殿外,不敢出声。

    ……已经没有韩元了。

    今日一直忙碌。

    她几乎忙碌到,自己要忘掉此事。

    但而今,只不过缺了些墨汁——

    风从殿外出来。

    鼓起她袍袖。

    浩大衣衫之内,是高瘦身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只余冷风。

    只剩冷风。

    沙秋明赔笑道:“圣人……”

    “嗯。”

    萧静姝微微低头。

    她敛下眉眼,这般,她目之所及,便又只有奏章上,国家大事,锦绣文章。

    她未再看那砚台一眼。

    她的笔还悬在原处。

    半晌,她道:“沙秋明。”

    “是。”

    “研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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