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爱别离苦
温坎前来见契盈,一进大帐发现契盈正在煮茶,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契盈指了指茶案的对面,温坎席地而坐。契盈盛了一盏茶双手递给温坎:“以前我不喜欢这样安静的事,这几日跟着先生煮茶倒是煮出了点乐趣,你尝尝浓了还是淡了?”
这样的契盈还是温坎第一次见。不似在邱墟时的少女模样,也不似在邺京时的沉稳模样,更不似上阵杀敌时的冰冷模样,就好似寻常人家的普通女子一样恬静贤淑。
温坎自契盈手中接过茶盏抿了几口,慢慢地回味了些许,之后点头道:“不浓不淡刚刚好!只是煮茶费工夫,你身体吃得消吗?”
契盈浅笑:“身体已经好多了,只是骑马打仗、提刀上阵估计得费些时日。你不用担心我,我见你是想让你快些回去细封氏……”
听契盈这样说,温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契盈坦诚道:“原本我是想杀了你的,甚至想青州战事了了要亲自去细封氏找你。可如今,杀害诚贞太子的凶手我有了些眉目,秋儿也还活着。至于死在浔洄江和雄关府的那些弟兄们,你一条命如何偿还得了呢?更何况,我和你一样,手上也沾满了别人的鲜血……”
说到这儿,温坎想要说话却被契盈阻止了:“你最好马上就走,你逗留的时间越久越不安全,要知道表面上你还是杀害诚贞太子的凶手,我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除掉你……”
“你,担心我?”温坎偏着头满眼欢喜地看着契盈。
契盈半点没有扭捏,直接点了点头:“不管我们曾经是敌还是友,谁也不能否认我们是有交情的,对吧?”
契盈的坦率让温坎为之一振,他脱口问:“如果,我强行要带走你呢?”
契盈一笑:“不要说眼下我无法长途跋涉,就算可以,我也不会跟你走的。小舅舅说过这世上最不能强求的就是姻缘,若执拗了,只会让彼此伤痕累累并没有好处,没有好处的事又何苦要做呢?我已经想过了,余生我要留在溪水关,陪伴我那些战死的兄弟们。你要回去细封氏,好好地善待你的族人,是他们给了你容身之所,你要竭尽全力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你和信王一样,都在朱先生那里学了许多治国之道,总要学以致用,是吧?”
温坎很想一直坐在这里,一直安静地听契盈说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温柔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她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可他也清楚这番话讲完了便是他们的告别时刻。
温坎伸出手握着契盈的手,居然是冰的。他深情地望着她,满眼都是心疼和不舍,他心里说我要带你走,但宣之于口的却是:“我听你的,明日启程返回细封氏。但有一样,日后你若过得不好,或者有什么人欺负了你,我会去把你抢过来,不管你愿不愿意……”
隔日,温坎依着契盈的心愿离开了,秋儿和苏明镜也同他一起走了。
秋儿走之前去见了赵陌岭,交还了她的信使腰牌,从此这世上再无秋儿。苏明镜走之前去见了契盈,只说了一句:“你要好好养身体,有空来我们细封氏,我送你几只遮离鸟!”
温坎离开的那日,契盈没能出来送行,楚凉泊给她施针让她睡下了,他不想契盈耗费心神。不过,他倒是走出大帐来到周一先跟前,施礼道:“先生对盈儿的救命之恩,云顶山记下了!”
周一先了然一笑,抱拳还礼:“彼此,彼此,先生给我家阁主的药方也甚是管用!他日得空,也望先生能来我们细封氏走一走,看一看!”
温坎离开的第五日,衡京果然派了带着密旨的左司吏前来,但不是要绞杀温坎,而是要与之谈判,令细封氏为大衡属国。
当然,与绞芷、新昶的谈判也被提上了日程。直到此时才有人记起,当契盈被温坎带走时,新昶的夜月摄政大公主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人连夜离开了西狄王庭,避免了被大衡联军屠戮。
那天,夜月对身边人说:“呼楞王惹谁不好要惹那丫头!恐怕大衡正愁没有借口攻入西狄,这下好了,那些与契盈一起打过仗的估计不用动员就能杀将过来。咱们不走等着送人头啊。传令,立即返回岐台!”
又过了些时日,三舍和四鹰要返回云顶山,楚凉泊对他们说:“回去告诉山主,我暂时留在盈儿身边,让他少吃些酱肘子,省着点花钱。”
再隔数日,赵陌岭和契尘也要离开了。
这一日,赵陌岭终于鼓足了勇气去见契盈。自打入西狄王庭,他一直在忙,是真的很忙。一面要绞杀弋德勒,一面要派兵驱赶穆可扎,一面要协助铁磙和卢世悼安抚西狄诸部落,同时还得不断向青州、向三司索要粮草,不仅要供给自己还得接济西狄各部百姓。
但他每日都会过问契盈的情况,不管多晚、不管多累,他都会把婵儿叫过来细细地问,婵儿也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比如,今日醒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今日可以喝水了,今日可以吃下小半碗米汤,今日可以独自喝药了,今日可以下地走路了……诸如此类,像极了当年在邱墟。
那时,契盈为了救他和夜月身负重伤,但他因为要谋划北昶不能守在契盈的身边,也是这样叫来婵儿细细地询问情况。
回想往昔,这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当西狄的冷风灌入大氅,当他有意地经过契盈大帐时,方才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原来,一旦松手就再也没有牵手的可能。原来,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没有机会立在她身边了。可他还是想为她做点什么。做什么呢?给予她尊贵的地位还是护佑她安康?可他貌似这两样都无法给予。想到这儿,赵陌岭痛不欲生。
可是,当赵陌岭见到契盈时,强压下了心底所有的痛楚,温和地说:“日后,你只管养好身体,把一应军务都交给辛知明。还有,我会一直待在漉城,你有事派人来喊我即可……”
望着眼前的赵陌岭,契盈的心里也颇不宁静。他现在已经完全褪去了温润公子的模样,不仅有了王爷的气度还有着将军的刚毅,他的眼神更加深沉了,是那种如深渊一般的深沉,这样的他已经不需要契盈来保护了。
想到这儿,契盈居然有些失落,但很快振作起来,说:“愚下,记住了!”
随后,两人长久地凝望,直到赵陌岭情不自禁地把契盈抱在了怀里。那时那刻,他好想痛哭一场,却只能硬生生地忍着,他好想告诉契盈自己一生最在乎的人只有她!随后,他听到契盈轻柔地说了一声:“王爷,您要多保重!”
赵陌岭走后,契盈呆坐了许久,直到满脸泪泽。
当初夏的第一缕暖风吹入西狄王庭也就是如今的伊吾郡时,契盈也要走了。她来到三娘的坟冢前久久不愿离开,直到铁磙来到她身后:“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娘的!”
契盈转身望向铁磙,满眼都是泪水:“我近来常常梦到三娘喊我们吃饭……她是不是知道我要走了……”
铁磙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你别胡思乱想,先生不是说了吗,你只有睡得好才能康复得好。再说,无论你走到哪儿,娘泉下有知都会护佑你的!”
最后,契盈问铁磙:“你,真的不打算用铁磙这个名字了吗?”
铁磙一愣,笑着说:“就是一名字,我都不纠结,你纠结个啥。山戎人叫我额尼勒,你们叫我铁磙,我不还是我,有什么区别?还有啊,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让溪水关安稳一日,绝不让战火烧到你的城下!”
之后的数十年,铁磙实现了自己的承诺,而契盈却始终没能给他写一封完整的家书。不是她忘了,而是当她要写的时候却突生事端。
自长朔十七年对北昶用兵开始,到长朔二十三年初夏对西狄用兵止,大衡安帝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统一了内陆,同时重新确认了大衡东西南北各处边境,一批新生代将军成为驻边的主力。
但是,谁也没想到衡京即将经历一场腥风血雨,大衡真正的危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