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忧思过重
契盈见到赵陌岭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情绪。
在她眼里,赵陌岭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和从前一样一袭青衣、一派清冷。陌生的是他成熟了许多,也有了皇家的风范,但唯独少了在北昶时的那一点亲近和柔软。当赵陌岭伸出手指覆在她脸上的伤疤处表现出心疼时,她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冷静地说:“这点伤没事的!”
这是她的真心话,比起那些战死的人这伤疤实在算不上什么。契盈脸颊与耳根的连接处因伤留了疤痕,她自己倒不觉得怎样,不过其他人貌似比较在意。
比如张革、卢玄甚至有一天黄腾还跑到她跟前直嘀咕:“卢呆子说你认识什么神医,那你跟他们搞点药膏祛一下你脸上那疤呗……”
契盈随意回了句:“疤又不大,不疼不痒的……”
黄腾一听,急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不得找婆家啊,高门大户人家的公子谁娶脸上带疤的呀……”
黄腾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骂骂咧咧一回头发现是辛知明。
晚上,契盈难得照了回镜子。她细细地瞅了瞅并不觉得会影响自己找婆家这事儿,关键她并不想嫁去高门大户,找个军中汉子踏实过日子不是更好,比如辛大哥那样的。想到这儿,外面突然响起了更鼓声,契盈吓了一跳赶紧晃着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如今信王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伤疤,契盈心想这事儿可能还需重视一下。不过眼下她需要忙更重要的事情。
南邺,皇宫议政殿。
温坎与周一先正在琢磨一幅地图。此图描绘得极为精细,难得是很多地方都用蝇头小字做了详细标注,甚至包括城墙士兵巡逻的换防时间。
周一先欣喜地说:“起初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没想到她却给了我们一个这样大的惊喜,也不枉这许多年的心血呀!不过,契盈那丫头应该也可以绘出这样一幅咱们南邺的地图吧!”
提到契盈,温坎的眼神在明暗之间闪烁。相较于地图而言,契盈活着才是更好的消息。所以,他对周一先所表现出的惊喜只是略略地回应道:“这样才最好,旗鼓相当打起仗来才过瘾。传令下去让新昶、东胡、西狄都活动起来,我就不信他赵钺能一口吞下这偌大的天下,也不怕撑死!”
不过,温坎还是在地图上圈了一个位置,由衷地赞道:“这个地方选得好!”
周一先凑过去,定睛一看,是永州雄关府。
衡京皇宫凤仪殿内,太子妃契遥正在照顾皇后崔烺服药。
崔烺的贴身大宫女兰叶从契遥手中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契遥的贴身宫女巧灵眨了一下眼睛,巧灵会意,安静地随着兰叶出了寝殿,留下皇后与太子妃说话。
契遥刚嫁给太子时,一双明亮的眸子总是带着灿然的笑意,虽骄傲些却从不会失仪,每次站在太子身旁总能让人觉出她是真心欢喜的。
可短短几年,契遥性子变得稳了,也有了太子妃该有的样子,但崔烺知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开心了。可这皇宫之内真正快乐的又能有几人?哪怕是最得宠,看起来最无忧无虑的笙宁恐怕也没有多少自由的日子可过了。
想到这儿,崔烺沉沉地叹了口气。听到崔烺叹气,契遥体贴地说:“母后这样斜靠着不舒服,还是躺下来吧!”
崔烺摇摇头:“没有不舒服,这样靠着气顺些。”
契遥又亲自替崔烺掖了被角,柔声道:“父亲让人传信给我,说会请云顶山的先生来给母后诊脉,估计这几日也该到了。”
崔烺温和一笑:“没想到如今是你陪着我的日子居多,辛苦你了!”
契遥相信崔烺说的是真心话。
皇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后宫早就隐隐有了动静。之前还懂得收敛的皇贵妃已揽了后宫大小事务,皇上日益信任的兰妃也愈加有了气度。与此同时,安帝也越来越倚重李大司徒一家,甚至连施世芳都被封了亲卫都督,俨然已是安帝身边的近臣。还有自己的父亲,前些日有御史弹劾他克扣铁砚军的军饷,皇上虽有斥责却并未惩处。反观皇后母族这边,就只有叹息的份儿。
皇后与太子妃都是聪明人,她们清醒地知道眼下的形势,但并不是为自己担心,唯一牵挂的不过是太子的安危。前几日,前朝有大臣、御史向安帝提出让太子回京,说太子身陷两国交战之地实在是太危险。据说安帝当场便黑了脸,退了朝直奔凤仪宫而来。
一入凤仪宫,安帝的脸色并不好看,等到他发现堂堂皇后居然在做针线活而没有接驾时,心情更加烦躁。这一烦躁,有些话张嘴便来:“我知道,那些大臣们所奏之事定不是你或者你兄长授意的,但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忙着针线的崔烺手中一顿,低下头掩住眼底的失望,淡淡地说:“我的儿子身处战乱之地,我问一下几时能回家,这也有错吗?”
安帝以为崔烺会辩解,没想到她居然直白地回了这样一句。
本想发脾气的安帝愣怔了片刻,顿生不忍:“太子仁义,天下皆知。可要做这天下之主,只有仁义就够了吗?我盼着此次能够以他之名拿下南邺,更想让他看看什么是乱世之乱、乱世之难和乱世之痛,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尽快强大起来。毕竟你、我不能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崔烺知道安帝这番话着实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她不应反驳。哪怕是站在自己身为皇后的立场,她也不该反驳,可眼下她只想做太子的母亲。
思虑至此,她抬头迎上安帝的目光,久久地望着他,之后缓缓开口:“品章这孩子生于战乱、长于战乱又饱受战乱之苦,所以才会如此厌恶战乱,所以才会急着要一个国泰民安。他性情不如你那般刚烈,志向也不如你那般远大,但爱护生民的心是热乎的。难道,你真得瞧不出?”
大衡太子赵诚贞字品章,出生于大苍末年战乱之时,怎会不知战乱之痛?
安帝沉默了,直到崔烺收了手上的针线,摊开手时赫然已是双厚实的底袜。
崔烺道:“把这双新的换上吧,全旺说你鞋底里垫的那双都卷边了。”
多年来,安帝与崔烺私下里讲话依然是用“你”和“我”这样的称呼。
安帝从凤仪宫出来,脚底垫着皇后新做的底袜,耳畔响着皇后说的话。
崔烺说:“景行,道理我都懂。只是,我怕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太子回与不回都是国事,我不该妄想,只愿你能体谅我一个做母亲的心!”
安帝赵钺字景行。赵钺知道这一刻自己不是帝王,崔烺也不是皇后,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他们都在惦念着身处险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