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语成谶
夜,雄关府,皇家行在。
简洁素雅的偏殿内,苏明镜一边帮离津整理茶叶,一边偷瞧了他几眼。自打太子坐镇雄关府,这小沙弥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但很少露于人前。这孩子言语不多,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之感。苏明镜觉得他的眼睛好似能够洞悉这世间的一切,偶尔会让她心神不稳。
离津一抬头便与苏明镜的眼神对到了一处,他浅浅一笑,令苏明镜有点恍惚,赶紧收敛心神道:“前几日送来的茶可合太子胃口?”
离津不紧不慢地回道:“这茶,味道清淡、甘冽,又可祛湿醒脑,太子说很好。还想等战事了了,带一些回京呢。”
苏明镜一边说好又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太子对战事有信心?”
离津点了点头:“自然有信心大衡取胜,只不过忧虑战事拖得久会苦了战乱中的众生……”
苏明镜一愣,多日接触下来这位太子的确如传闻那般是个菩萨心肠,也得亏他不是大衡军事行动的最高执行指挥官,否则苦的怕不是众生而是他自己了。
此刻,赵诚贞脸色阴沉,手里一盏已凉透了的茶好似要被他捏碎,秦遵与契盈就那样直直地跪在他面前。
赵诚贞神色晦暗、语气不善:“自我到雄关府,从未阻挠过陈大将军与秦刺史行事,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论谋略我不如秦刺,论排兵布阵也不如陈大将军,甚至连上阵杀敌都比不得契盈,所以我从未在战事上指手画脚。哪怕战事拖延至今,哪怕朝中有人认为此局面是因我无能而造成,哪怕我心急如焚,都从未向诸位发难。但如今,决战在即,你一面通知各处我将统领大军前往陈安,现在又让我留守雄关府,到底意欲何为?你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太子?”
这段时间太子的表现,的确令秦遵有些意外。
他以为太子即使不对他们发号施令也多少会有些干涉,事实却是太子只要知情权根本没有干涉战略部署之事宜。哪怕战事拖沓至今,谁都能看出太子不悦却也未见他大动肝火,忍到如今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此番言辞,所用称谓为“我”,足以看出他已耐足了性子。
所以,秦遵也言辞恳切道:“之所以明面上让太子统军至陈安,目的是吸引南邺水军主力全部集结到陈安,以便把战场缩减到最小。但,决不能真把太子带到战场之上,臣下不能也不敢冒险……”
秦遵还未说完,赵诚贞便哼笑了一声:“秦刺史想得倒是周全,可既然大张旗鼓地去了,若不显现于人前,本太子岂不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话说到这里,秦遵心一横,道:“若有必要,信王可代太子乘于座驾之上……”
此话一出,太子脸色骤变,大声斥道:“你说什么?”
秦遵是抹着额头的汗离开的,契盈被留下了。
先前之所以让契盈亲跑一趟陈安,所送之消息正是与太子佯装前往战场有关。但第一时间把此消息给了韦梁是因为需他做出护卫太子的假象以骗过南府军水军将士们。如今又把契盈留下,是因为决战之时东君营将被留在雄关府协同右司吏暗卫护太子安危。她需同太子说明要注意的诸多事项,其实就是划(hua,4声)定太子的活动范围。
契盈讲得详细,赵诚贞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就在契盈以为他要发怒时,却听他苦笑了一声:“你何不把我囚禁了更安全!”
契盈尴尬却不知该如何接话,然后听到太子慢悠悠地说:“陈坚和秦遵就一定能保证陈安会是此番战事的决战之地吗?眼下,雄关府可是空着的,万一温坎突然出现在这里,咱们又该如何呀?”
其实赵诚贞这话也就是顺口一说,但契盈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不过她还是直言道:“温坎若直扑雄关府就必须过浔洄江,少数人从那个地方渡江还是有可能的,但大批军队几乎是行不通的。此外,黑兕军也在整军,随时可以增援雄关府。”
赵诚贞有所不知,他所问的问题契盈也是问过秦遵的,秦遵的回答正是如上。
对于秦遵的安排赵诚贞很愤怒却也知道无法改变,关乎军事部署和整个战局不是他这个太子可以武断的事情。想到这儿,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
他轻叹一声对契盈道:“自你行斥候之责,见你的次数也有限,一直没能跟你说上几句话。如今你和辛知明都在我跟前,想想我还真是安心了。”
看着赵诚贞的情绪缓和了些,契盈便微微一笑,道:“其实,太子留在雄关府也未尝不可。若真到了陈安,用兵之人反到会多有顾忌。”
赵诚贞瞥了她一眼,气闷道:“照你这个说法,本太子好像成了个累赘!”
契盈抿嘴一笑:“太子若执意如此认为,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赵诚贞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温和一笑:“你这语气与你姐姐倒有几分相似了!”
提到契遥,契盈心里一暖,她很久没有家里人的消息了,便问:“太子妃可有信来,他们母子可是康健?沐恩是不是长大了些……”
提到太子妃与小沐恩,太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来信说他们母子都好,沐恩能吃能睡,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母后在,他们母子不会有大碍的。只是我迟迟不归,怕他们忧心……”
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唠家常一般,太子的情绪好了很多,契盈也觉得与他有了亲近之感。
说来,自从到了雄关府,赵诚贞处处提防、处处谨言慎行,一直很憋屈。之前他一直认为永州是自己最大的靠山,毕竟他出生在这里,而且在这里花的心血也最多。可来了之后,他突然发现这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永州了。
之前,他一心提拔的那些官员也还在,官阶也不低却几乎没了实权。而那些握有实权的官员对他而言又有些陌生,使他根本不能畅所欲言。世人皆知太子亲切和善却不知他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如果他无法信任你,他就会闭口不言。可他心里一直在思量,这些新晋的官员是恭王安排的还是秦遵安排的?
如果像舅父所言,陈坚与秦遵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么这种生疏感又作何解释呢?这些时日以来,赵诚贞清醒地意识到自冯元成事发,很多事的走向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最令他忧心的是,父皇还信任他吗?
这满腹的心事,他赵诚贞无人可以倾诉,但是能跟契盈聊聊家常,他已经稍有宽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