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五色土-审丑
敖夜不是空手来的。他收起伞后, 岑吟发现他手上还拿着一个果篮，和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巨大木板。
那果篮塞得满满登登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有各色果子, 各种瓜, 什么葡萄, 菠萝, 杨桃，荔枝……甚至还有参果, 以及一堆岑吟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女人！送你的, 拿着。”
敖夜将篮子朝桌子上一放，接着便坐在了椅子上。
岑吟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敖夜一脸傲慢地接了过来，但岑吟却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像是在强行掩饰着某种情绪。
她并不知道, 其实熬夜紧张得快癫痫了。但是他死要面子, 一定要维持住自己霸道的气场。
“女人。”他冷酷道, “你有话可以问。”
“……阁下……忽然造访, 有事吗？”岑吟问。
“有事。”敖夜点头，“本太子专程前来, 请你去黑河龙宫做客。”
“这……”岑吟微微一愣, “莫不是……龙王爷寻到磲元重的下落了？”
“这倒没有。但此事我家老太爷已经在想法子了，毕竟他也有心思找到这个到处闲荡的家伙。”敖夜正色道，“女人, 你不必担心。只要我能弄到他, 就把他给你带过来。”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岑吟叹了口气，“赴宴之事，倒不是什么问题。不过, 眼下我不得空，能否过几日再说？”
她这番说法，一是为等萧无常回来，二是为了不打敖夜的面子。但敖夜显然没有这么深的心思，他只当岑吟是真的有事，哼哼了一会，勉强算是同意了。
“好吧。”他傲慢道，“不过女人，你不要动什么想跑的心思。否则，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岑吟不住地叹气。这话他说得实在太诡异了，自己不知该如何接口。
“说来，阁下来就来了，带这东西做什么。”她指了指果篮，“太丰盛了。”
敖夜冲着她邪魅一笑。
“这是送给你的。”他将手一指，“女人，多吃些瓜果，总归有好处的。你想吃，我再给你送。”
“不要老是女人女人的叫我，”岑吟纠正道，“我姓岑名君故。”
“好的，女人。我知道了。”
敖夜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在屋内左右环视了一圈。接着他微微皱起了眉。
“你竟然睡在这种地方？”他不满道，“如此简陋！成何体统！”
岑吟暗道这可是地字房，算是迎松客栈里的上房了，这位小龙爷居然说简陋？
“我觉得这里还可以。”她当即反驳道。
敖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既然你喜欢，我就不说什么了。”他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你喜欢这种样式。”
岑吟暗道不妙，他怕不是又在盘算什么了。得赶紧想些法子打断他的思绪，免得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来，你们的那个七星梅桩我觉得有些怪异。”她忽然道，“那上面……似乎什么都有，对我这凡人来说实在诡异。”
“哦？”敖夜又是一笑，“我看到你跟那小子使了些法术，登上了龙族的登仙台。那上面的确什么都有，都是数千年来登仙之龙的爪子上的附着之物。”
“别的都好说，但是最高那层梅花桩上……我看到了一座小庙。那庙很小，各色器物却一应俱全。敢问那是什么庙？”
“那座庙啊……”敖夜犹豫了一下，捏着下巴仔细地想，“我是记得有这么个庙，老太爷说过它为何建在此处的……但是因为什么来着……”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头越皱越紧。就在岑吟不抱什么希望时，他忽然想了起来，当即一拍手。
“我记起来了。老太爷说过，那庙是用来祭祀亡魂的。”
“什么亡魂？”
“淹死在黑河里的亡魂。”
敖夜告诉岑吟，黑河龙王薛长卿虽生性冷漠，却并非铁石心肠。每过一段时日，他便会在黑河中搜罗溺毙的亡灵，将其携带而上登仙台，置于最高层的小庙之中，燃起三柱清香将其超度，自己则引着那烟气朝仙宫而去，以求超生那些魂魄。
那座小庙建着已许久了。但凡人无法登上七星梅桩，因此便不能得见。其余龙族为讨老太爷欢喜，每次登仙台也都随手抓一把亡魂送到庙里去，无论多少，总归是能让老太爷高兴的。
“这溺毙河中之人，为何听起来如此多？”岑吟不解道，“这黑河水中有多少亡魂？”
“女人，你竟不知百川东到海吗？”敖夜挑眉道，“天下之水，尽入江海。淹死黑河之中的亡魂不多，淹死水中之人却极多。它们会随着水流四处漂泊，就算我家爷爷每天抓十次上去超度，那都不够他抓的。”
岑吟听得脊背发凉，勉强咳了一声。敖夜以为她嗓子不舒服，抬手便递给她一个梨子，要她吃下去，清热润肺。
“多谢你。”岑吟接了过来，“还有一事，那个阿修罗女……”
“哦哦哦，你还看到阿修罗女了？”敖夜一下子来了兴致，“那女人脾气暴躁得很，在那上桩子上被锁了一千年。我家爷爷说，她如今罪业可算满了。”
此修罗女来历，岑吟十分有兴致。敖夜见她爱听，便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同她讲了讲这阿修罗女之事。
“这个女人啊，天生反骨，不同于其他阿修罗。”敖夜道，“她之所以被锁在这里，是因为她对佛国诸神不敬。”
如今的佛国第一护法裘圆觉，乃是修行千年之人。但在千年前，他也曾只是第二护法。那时居于他之上的人，名为薛元缜，生性豁达洒脱，有天赋之才，极受诸天喜爱，一时也算是风头无两。
但奈何一念佛，一念魔。他后来犯了贪嗔痴戒律，执着心太重，竟入了魔，欲闯上重天私改天条，被圆觉率一众护法神镇压，寂灭时尸骨无存。此事如今说来，仍叫人觉得惋惜。
“这与那阿修罗女有何关系？”岑吟觉得他讲了一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在点子上，通篇竟都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敖夜却难得的叹了口气，随后他又高傲地扬起了头。
“那个阿修罗女，是昔日追随薛元缜之人。”他严肃道，“你以为他是单打独斗？非也，他自有信仰他之众生，无论他做什么，众生都会随着他去做。”
薛元缜寂灭后，裘圆觉便升任了第一护法，第二护法之位空缺百年，后来……
敖夜还没说完，岑吟就示意他打住，不必再说了。
“女人，你竟敢打断我。”敖夜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算了，谁让我看中了你。这次就原谅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自己带的木板拿了过来，将头一撇，递给了岑吟。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敖夜说着，脸却渐渐红了起来，“你……你……你要好好珍惜它！”
岑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撕开了油纸。里面一下子露出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来，乍看上去……好像被人泼了一桶五颜六色的染料。
只见那上面……像是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也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五官全是错位的，左右没有一处对称，鼻子巨大，眼珠歪斜，下面还贴着一个烈焰红唇。画上不是大蓝就是大绿，要不就大红和大紫，看得出作画之人十分努力想画好，然而……
“这是什么东西？”岑吟瞪着那幅画作问。
“看起来像个……扭曲的女人。”冷星绝在她身后道。
岑吟瞬间转头，有些疑惑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
敖夜也被吓了一跳，显然对那一身火红不请自来的家伙十分愤怒。
“这是我送给女人的画像！”他怒气冲冲道，“我亲手画的！画的就是她！”
这谁能看出是我啊……岑吟盯着那个五官错位背景诡谲的画作看，不……这哪里像个女人了……
敖夜十分不服气，他上前来指指点点，说着这里是树木，这里是河流，勾勒出一幅田园美景。但是在岑吟来看……这就是一条涂了颜料的比目鱼。
“女人，我知道你喜欢。”敖夜道，“好了，收下它吧，我知道你很想要！”
我一点都不想要……岑吟在心中暗道，我十分想将此物退还给他……
“不必假装了，女人。我知道你爱不释手。”敖夜深沉道，“你放心，如果你喜欢，我回头多画一些送给你！”
太丑了……岑吟在心中不住地抗拒，我从未见过如此丑之画作！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敖夜说着，握住了来时带的那把伞，“过两日我再来见你。你好好在这里休息，千万不要乱跑！”
他说着，红着脸对岑吟傲慢地哼了一声，转身朝窗户走去，沿着来时的路撑开伞直接跳了出去，一转眼便不见了。
屋内只剩下岑吟和冷星绝还在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副画看。半晌后，岑吟忽然拎着它就出了门，打算将它找个地方烧掉，不然实在是无法接受。
森威尔还站在走廊里，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他见岑吟魂不守舍地拿着什么东西在走了出来，觉得很是蹊跷，便喊了她一声。
“你怎么了？”他问，“是见到了什么妖魔吗？”
“见到了。”岑吟当即点头，“见到了一个龙妖，还给了我一幅画。”
她想着不能我一个人瞎，无论如何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于是她将那幅画转了过来，给森威尔看。
森威尔一脸冷漠地用他那双绿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哦，画的是个穿道袍的女人。”他道，“还蛮漂亮的。”
岑吟吃惊地愣在了原地。第一她实在不知道森威尔是怎么从这幅画中看出来是个穿道袍的女人的，第二她甚至不理解森威尔为何会看明白上面画的什么。
“很像大秦国所出的抽象画。”森威尔继续道，“不错，后面的背景是枯树与河流，还有茅草屋。”
哪个是茅草屋……岑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了一堆……黄棕色的东西。
森威尔却还是盯着那幅画看。
“这个，能卖我吗？”他忽然冷漠地问，“我可以付钱。我有金币。”
“白送你都可以。”岑吟当即道，“不要钱。”
“不，账目要算明白。”森威尔说着，便回屋子取钱，“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岑吟根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何事。她只看到森威尔拿出了一袋子金币，同她交换了这张画。
他原来喜欢这种东西……她觉得无法理解，果然……西洋人都怪得很。
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