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神龙劫-鬼童
那火龙咆哮之时, 四周火焰滔天,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萧无常扯着鞭子将它向后拽去,谁知那龙根本不服管束, 嗷地一声骤然发力, 一下子窜上了天空, 把萧无常也瞬间带了上去。
他一扯鞭子, 踏在龙脊背上,一路倒着向上跑去。岑吟在下方望着, 看着他踩着龙背, 扯着鞭子转眼到了龙头,接着便一手掰住一只龙角,踏在了那火龙头顶。
那火龙在半空扭动不已,想要把他甩下去。海陵城中尚未躲避的百姓都看得十分清晰, 一个个被吓得面如土色, 以为神仙显灵, 也不跑了, 只跪在地上祈求保佑。
那火龙还欲喷火, 却被萧无常用白骨鞭缠住了嘴。他拽着龙角,强迫它朝上空飞去, 不让它身上的烈火继续摧残海陵城。
“灭火!”他朝下方吼道。
岑吟回过神来, 立刻去扑火救人。转头一看,只见九皇子早已开始行动了。他有水用水,有被用被, 见人救人, 见猫救猫,也不分青红皂白,搞得鸡飞狗跳。
再看森威尔, 正在持枪以火力压制业火,很快便熄灭了附近几处涌动的火苗。岑吟不甘落后,拔剑冲到那烧着的旗帜前便砍。三人尽全力而为,硬是将七星梅桩附近清扫出一片干净之地来,将救助之人都转移到了此处。
城中的武侯们仍是在持着机龙四处灭火,却不见功效。岑吟心知此火非比寻常,因此便去寻他们,在他们的水车里撒了符咒灰烬,立刻那水便能扑灭火焰了。只是火势浩大,多少有些杯水车薪。
“有总比没有好!”岑吟对那些人道,“快!把所有来不及逃出去的人都带到七星梅桩附近来!”
城内不安全,但至少在这几个人旁边,总比其他地方好些。
萧无常在半空控制着火龙,意图将它驱赶出海陵城外,奈何那龙不受管制,他颇有些吃力。岑吟也无法助他,只能将他下方扫荡一空,好叫他放开手脚施展。
等到她赶回七星梅桩时,看到城内的百姓差不多都躲在了祭坛附近。许多人对着祭坛叩拜祈求,希望龙王爷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岑吟心内不忿,心说你们拜他作甚,只知道冲你们要这要那,出了事就去当缩头乌龟。但是想了半天,她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多话。
在她旁边,九皇子清理干净了一个摊位,看到灰烬里头居然掩埋着一筐饼。想来应该是个小吃摊。
他正饿着,一见这东西,顿时就眉开眼笑。眼见着四下无人,他干脆跟那个摊子鞠了一躬,还念叨了几句。
“好心人,我估计这饼你们也不要了,我就拿回去吃了。”他道,“皇天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我就不给钱了。就此谢过。”
他念叨完后,拍了拍上面的灰,将饼拿了过来,回来找岑吟和森威尔。
“吃东西吃东西!”他招呼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岑吟转头一看,只见他两只手黑乎乎的,脸色也沾了黑灰,衣服上更是惨不忍睹。此人好歹是皇子,想来衣服发冠皆价值不菲,如今坏的坏焦的焦,偏偏他也不心疼。那饼就那么脏兮兮的,他也拿起来就吃,不管上面的火灰。
森威尔落在他旁边,收了一把枪,拿过几张烧饼来张口就咬。他一边吃着一边坐在了地上,就靠在一根烧焦的柱子上。一身白色的法袍也满是灰烬,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看上去很饿,神色也有些疲乏。
九皇子朝着岑吟招了招手,示意她吃饼。岑吟有些迟疑,他却笑嘻嘻地拿了一张递给她,笑得一脸灿烂。
“吃吧。”九皇子道,“吃饱了再做事。”
岑吟犹豫不定,九皇子却示意她只管吃,不是偷的。其实她也饿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啃着充饥。
“……他怎么回事……”岑吟看了看森威尔道。
“你没看出来吗?”九皇子拿着饼,冲岑吟使了个眼色,“他弹珠都打空了。”
“这我知道,但我看之后他还是……”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他那枪有问题。”九皇子低声道,“感觉像是个活物,直接扎到他血肉里面。”
“我看到了。”岑吟点头,“莫非……殿下怀疑……?”
九皇子甩了甩头发,凑近了岑吟的耳朵。
“我怀疑,他后续打出来的弹珠,都是他的血。”
岑吟早有同感。看森威尔的样子,分明是失血导致的。她正盘算着是否要问问那人状态如何,却听到旁边传来了九皇子的惊呼声。
“一口柿!”他惊喜道,“哎哟,这人的摊子底下藏着一筐柿子,居然没被烧坏!”
一口柿,很小的甜脆柿子,汁甜籽大,一口一个。九皇子将那筐柿子拽了出来,念叨了些感谢的话,便拖过来给他们吃。
“快吃!这个解渴!”他抓了一大把给岑吟,又抓了一把给森威尔,随后自己也拿着两个咬了一口。
那一口柿汁水甜美,灌入他早已干渴的喉咙里,着实爽快。九皇子惬意地啊了一声,一口气吃了三个下去。
岑吟看着他那一副活过来的样子,实在有些被感染。她也咬了一口,的确好吃,又甜又解渴。
“我们这样真的不算偷吗?”她一边吃一边不安地问。
“不算,我们这叫捡。”九皇子咬着柿子道,“你觉得那些人回来,还会要这些被烧坏的东西吗?肯定是个扔。太浪费了,不如我们吃了。”
岑吟心说有理,干脆也抛下了羞耻心,先恢复体力再说。
几个人正吃着,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嗖嗖声。片刻后,只见一道黑色人影越过火焰,来到了九皇子旁边。不是旁人,正是祸殃。
“殿下!”他看到九皇子便急道,“您可无恙否?”
九皇子一见他过来,便把柿子递给他吃。
“我好得很。你怎么来了,我不让你在亭子里待着吗?”他问,“那地方我可做了阵法的。你居然不给我好好看着。”
“殿下恕罪,实在是我担心殿下的安危。而且我……半途接到了信鸽,便去取信了。”祸殃道,“那个人……又给您写了信。”
“……那她倒是蛮长性的。”九皇子歪着头道,“难为她了。”
“是宫里传的信吗?”岑吟问。
“不是。”九皇子吃着柿子,想笑又不知该怎么笑,“是我近日忽然收了个拥趸。不知何方人士,不知姓甚名谁,只署名南北女侠,一日发三次,说要做我夫人。”
岑吟差点把柿子喷出来。
“那您打算收了她吗?”
“不能信不能信。”九皇子冲她眨了一下左眼,“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万一哪天我死了,她肯定就拥趸别人去了。”
“你不死不就行了。”岑吟笑道,“保持呼吸,不要断气。”
“人活百年,哪有不死的。”九皇子丢了一颗一口柿在嘴里,转头示意祸殃去回信,“等这事了了,你去回传一封信,就说多谢她的倾慕。改日有缘见个面,我请她吃饭。吃什么,她说了算。”
祸殃答应了。
海陵城上方,萧无常还在与那火龙缠斗。岑吟暗道他当真是勇武,那龙鬃毛上的火把他眉毛都燎着了,他竟然都没什么反应。
再观海陵百姓,已经有不少人在跪地祈求,都说他是神人,央求他除掉那作祟的火龙。
九皇子吃光了一筐柿子,正抱着手臂仰头朝上看。眼见着上方那火龙游窜不休,心说这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法子助萧无常一臂之力。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立刻走上前去,将手里的最后一颗柿子给了岑吟。
“你吃。”九皇子道,“我去给煌骸唱支曲子。”
“您还唱吗……”岑吟对煌骸的追赶心有余悸,“别玩脱了……不是好事……”
“试试看,总归没有坏处。”
“殿下何苦来着,”岑吟规劝道,“不如省省力气,养精蓄锐以防突然变数。”
“不行,我吃饱喝足,就闲不住。”九皇子摇头,“不上九霄揽月,下五洋捉鳖,我会被憋死的。”
他说着,示意岑吟不必多言,接着便躲开祭坛处的众人,朝无人之地而去。那地方火势已有些小了,看着还算安全。他一路走过去,随手从一处摊位前取下了一只锣。祸殃跟在他身后,手指握住了剑柄。
岑吟遥遥地看着那两人在远处站定。随即当啷一声,那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啰声。
“煌骸!”九皇子一边敲锣一边用他那阴森的气声道,“我在这呢!你不是要杀我吗?来杀我啊!”
祸殃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马上想阻止九皇子。谁知九皇子已经唱起来了,唱的是一首打油诗。
“隔窗望见儿抱儿,想起当年我抱儿。我抱儿来儿饿我,日后他儿饿我儿!”
接着他猛地一敲锣,敲得震天响。
“好大儿!”他朝天上大叫道,“你来抓我啊!”
那火龙嗷地一声,显然是听到了。它浑身都化成了火焰,载着萧无常猛地朝九皇子冲了过来。
九皇子一见它过来,扔了锣就跑,带着火龙绕大圈围着七星梅桩转。祸殃试图追上他,却发现自己根本赶不上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萧无常腾出了手,立刻开始想法子阻止火龙,奈何它速度奇快,死追着九皇子不放,好像他是什么到嘴的肥肉一般。
“往左!再往左!”他朝着下方的九皇子喊道,“钻巷子!走集市!”
九皇子从善如流。要他往哪里跑他就往哪里跑,配合得十分默契。转眼之间,以离那七星梅桩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将那火龙送上去了。
谁知那火龙一见梅花桩,忽然又挣扎起来。它来回地扭动着龙角,偏偏嘴又被捆得极结实,暴怒之下,猛地将头一甩,竟一下子将萧无常甩下了龙背。
萧无常这一下摔得不轻,好在他借力使力,翻身落地后,仍是爬起来朝火龙的方向追了过去。岑吟和森威尔一见也急忙起身去追。几人都朝着七星梅桩的位置而去了。
谁知计划有变,意外频生。九皇子从一处巷子里转出来,萧无常刚好也朝这边赶来。两人怎么都没想到会碰上,九皇子速度快,躲闪不及,只见面前有个人影,想避开已晚了,咚地一声跟他撞在了一起,摔得稀里哗啦。
萧无常更惨,被他的惯性推得有几米远,一下子砸在墙壁上,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大坑。
这一幕被岑吟看在眼里,只觉得惨痛。萧无常从坑里硬冲出来,九皇子也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立刻朝梅花桩跑去。
“都闪开!”萧无常边跑边朝那群人吼,“煌骸过来了!先躲到祭坛后面去!”
那群人不敢怠慢,纷纷挤到了祭坛后方。如此一来,剩下几人便可凝神以待,预备等煌骸出现便将它扯上梅花桩。
但煌骸却不见了。四周空荡荡的,不不见了它踪影。
“哪去了?”萧无常四处张望,“跑了?”
“不应该。”九皇子喘着气道,“它还没杀我呢。”
岑吟已经来到了梅花桩下,竟不见一丝异动,心内也觉得不对劲。她担忧煌骸是否已经朝幽寂王墓逃窜而去,便立刻烧符纸以传源今时,要他务必小心。
但萧无常却觉得,煌骸就在海陵城中,只是藏起来了。
他心中不忿,就是把海陵城掀个底朝天也要找到它。可九皇子却忽然盯住了他的后背。
“你怎么还背着个娃娃?”他问。
“不是娃娃。是个小鬼。”
“长得倒是跟你蛮像的。尤其是眼睛。”九皇子指着他肩膀道,“难道是你女儿?”
“姑且算是吧。”萧无常叹了口气,懒得解释了,“好了,先找煌骸要紧。”
“哪有打架还带孩子的。”九皇子觉得不妥当,于是拍了拍手,“来,这孩子我抱着,你专心去打架。”
萧无常想了一下,觉得也好,便回头从背上扯下那小鬼,递给了九皇子。
岑吟刚好在此时走过来,只见那两人举止十分怪异,不知在比划着什么东西,推搡来推搡去。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只觉得两个人正环着手臂做怀抱琵琶之状,以为他们是中了什么邪。
“这封神还没演呢,你们倒在这跳起敦煌来了。”她诧异道,“你们干嘛呢?”
“嘘,小点声。”九皇子抱着手臂,看着空荡荡的却好像里面有东西,“我正抱孩子呢。”
“孩子?”岑吟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别说孩子了,就是猴子她都没看见。
“哦对,差点忘了,你应该看不见。”九皇子抱着那东西说,“不过你别怕,是个小女孩。”
岑吟只见他抱着一团空气,还在哄着安慰,倒是真像抱着个孩子一般,只是看着有点诡异。
萧无常去找那火龙了,森威尔躲在一旁的摊位处,抓着火燧枪随时准备应对。他瞥了九皇子一眼,眉头微皱,显然也看到了他怀里的东西。
“……又是妖魔。”
这话岑吟并没听到,也没有把九皇子的举动当回事。她四下里张望着,凝神戒备,担忧那火龙会不会从某处突然窜出。
“啊?你说什么?”她突然听到九皇子好像在自言自语,“你说刚刚那个人是你什么?”
岑吟回过头,看到他正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手臂,好像在认真倾听。
“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萧无常是你爹。”
岑吟一脸惊讶,萧无常是谁爹?
“她说萧无常是她阿爸。他自己说的。”九皇子对岑吟道。
“……不得了,那家伙说他没娶过妻啊,竟然……有私生女?”岑吟忽然对他怀里抱着个鬼有些信了,“果然他养了外室!”
“这小孩子想让你抱。”九皇子道。
岑吟不知何意,见他过来,只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但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也不知接过来了个什么,一时之间总觉得自己有些像个傻子。
她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只能尴尬僵硬地抱着一个“孩子”,几次觉得尴尬,想松手把她丢在地上。
九皇子却盯着她的手臂看,过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说你很像她阿娘。”
“……所以呢?”
“所以她说不然你就嫁给她阿爸,这样你就可以把她生出来了。”
“她做梦。”岑吟冷冷道,“我不喜欢小孩子。”
“……你太凶了,她吓哭了。”
“该。让她自己乱说话。”
九皇子叹了口气。暗道如今熊孩子太多,没几人想生,都只能去当阿猫阿狗了。
岑吟却有些生气萧无常为老不尊,没事瞎给人当什么亲爹干爹,一大把年纪,也不嫌臊得慌。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头去看那七星梅桩。只见那桩子高而险,绝非一般人能可攀登。她想上去看看,却又有心无力。
就在岑吟沉思之时,她忽然感觉耳廓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一侧耳边吹气。
“你想上去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我知道凡人如何登仙台。”
岑吟一愣,暗道原来还真有个小鬼在自己怀里。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压低了声音。
“怎么上?”
那鬼女童嘻嘻一笑。
“你若是答应把我生出来,我就告诉你。”
岑吟也冷笑了一声。
“那我还是不想知道了。”她冷漠道,“你也不必说了,说我也不会听了。”
“你——”
“有意见去茅房提。”
九皇子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岑吟怀里抱着一个青白色的鬼童,正趴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气得直发抖。
岑吟则一脸冷漠,根本不哄不安慰。一看便知毫无丝毫血缘。
九皇子暗自盘算着是否要去把那孩子重新抱过来。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森威尔缓步走来,缓缓站到了岑吟面前。
他十分漠然地低头看着岑吟的肩膀,忽然张开五指抓了一把,像是把什么东西拎了起来。
“她看起来很吵。”森威尔道。
接着他便抬起一把火燧枪,指着自己的手,忽然扣下了扳机。
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