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神龙劫-无常
在海陵城那片火海之中, 岑吟和九皇子已经来到了那火鬼附近。两人试图将他朝自己的方向引，十分卖力，画符烧纸甚至挥舞花灯, 谁知……竟不管用。
按理来说不应该。那煌骸毕竟是鬼, 自有鬼法束缚制约。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 火鬼就是死盯着森威尔不放, 理都不理他们。
森威尔一个人独对一只厉鬼，虽不见他力拙, 但却已被烧伤。持着枪的两只手在微微发抖, 手臂上鲜血淋漓。
“这不成！”岑吟急道，“得想点办法，那头狼大约还在等着呢！”
“能有什么办法！”九皇子也急了，“难道去跟那小子说朝七星梅桩跑吗？他是聋子啊！”
“得把火鬼引过来！”
“没用的, 你一个道士都做不到, 我更是白扯了！”
岑吟听他这么说, 更加心急如焚。也不顾周围炙热的烈火, 她试图冲进其中, 却几次被火势挡了回去。
“该死！黑河龙王就是个死的！”她怒道，“海陵城烧成了这样, 他连现身都不现！”
“糟了, ”九皇子一拍大腿，“我们要抓他，我按照你的法子……在城中设了法阵, 上面还放了箩筐……他会不会……被绊住了？”
“那个破阵, 我根本就没报多大指望。”岑吟叹气，“我哪有那个能为抓黑河龙王，不过试一试罢了。心里早就知道必败无疑, 但没想到……他还真的袖手旁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九皇子长叹一声，“既如此，只有祭出我的杀手锏了！”
岑吟暗道他刚刚还说自己没法子，现在竟然留了杀手锏？正纳罕着，只见九皇子上前一步，双手拢在嘴边，竟然朝那火鬼唱起歌来。
“煌骸！我给你唱歌了！你听仔细！”九皇子大叫，“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岑吟哭笑不得，说你这能有用吗？九皇子却道没别的办法了，唯有靠乐曲来引诱他！
只听他唱道：“七十年之后，火焚场相会，不管你是谁，通通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都不认识谁……无论先烧你还是先烧我，终归都化成白骨灰……”
“太不吉利了！”岑吟给他气得怒发冲冠，“这是人唱的歌吗！”
煌骸忽然动了。他脖子忽然一转，盯住了九皇子和岑吟。
接着他便放弃森威尔，直朝九皇子扑了过来。
九皇子先是一愣，大约也是没料到真的有用，随即转身就跑，堪比一只人形兔子。岑吟和森威尔也都愣住了，继而回过神来急忙追赶。于是就见满城烈火之中，一个蓝衣男子在街道上狂奔，一个红衣厉鬼紧追其后，后面还跟着一个女道士和一个传教士。
“九殿下！快跑啊！”岑吟一边喊着一边拔出青锋剑，试图去砍那火鬼，“千万别让他抓到你！”
“好好好好好！”
九皇子哪顾得上仔细听她在说什么。火鬼来得太突然了，他也被吓了一跳，好在他毕竟是皇子，从前顽劣，经常被老内监追赶得满宫跑，因此一时之间火鬼竟还追不上他。
那一人一鬼跑得很快，岑吟奋力追赶，还是差了他们一截。她身后的森威尔已经追了上来，很快跟她持平，他脸上的伤还滴着血。
“跑得动吗？”他问。
“尚可……”岑吟勉强道。
“女子体力总归稍差，何况又是这热浪滔天之地。”森威尔道，“你踩住我的手臂，我将你甩过去。”
“你说什么？”
“能做到吧？”
森威尔虽然在疾驰，却一脸平静。他说着就横起了自己的左手臂，袖子已经烧没了，上面一片血肉模糊。
岑吟看得惊心动魄，哪里狠得下心。但森威尔示意她跳上来。她沉思片刻，暗道也罢，他既然不怕疼，自己就回头再谢他。
她持起剑，瞬间凌空而起，浅蓝的靴子猛地踏在了森威尔的手臂上。能感觉到那西洋人手臂一紧，忽然蓄力向后一挥，接着便借力道直接将她甩了出去。
一下子岑吟便飞上了半空，她看到火鬼就在下方，立刻将剑锋朝下，猛地向那火鬼的头颅刺去。
那剑上刻有符咒，专为灭鬼所用。煌骸只一门心思追赶九皇子，没有料到有人从上方刺下，瞬间被青锋剑刺入头颅。他惨叫一声，双臂张开猛地一甩，将岑吟直接甩到了前方。
这一下力道颇大，她在地上翻滚一圈，单手撑着半跪在地。见火鬼冲过来，立刻持剑欲挡，但谁知他竟还是紧追九皇子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顾不得许多，赶紧起身再去追赶。身后森威尔也赶了上来，岑吟注意到他的左手臂在微微发抖。
见岑吟方才落在地上，他便知方才之举无用，立刻抬起双臂瞬发火燧枪，弹珠如狂风暴雨般击向那火鬼。但九皇子转过一处街角，火鬼也随之而去，他啧了一声，也转过街角继续追赶。
九皇子也不敢回头看，只一味地跑着，朝七星梅桩的方向疾行。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水火都是无法预测之物，今夜真是亏大了。
偏偏那火鬼似乎不肯放过他。只听身后传来咆哮之声，接着无数火球袭来，两侧的花灯也纷纷落下，朝他压了下来。但九皇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躲右闪，愣是没有被烧伤。他如风一般在巷子里穿行，逐渐将那火鬼引到了海陵城中央。
岑吟却觉得有些诡异，那火鬼先前同森威尔交手，大有胜负之心，可一见九皇子便把那西洋小子丢到了一旁，死追着他不放。九皇子到底做了什么？是曲子唱得太不是人，还是挖过他家的祖坟？
“九殿下！他为什么追你不追我啊！”岑吟在他身后大喊。
“我哪里知道！”九皇子叫道，“也许他以为我睡了他的老婆！”
“他是鬼！哪来的老婆！”
“那就是觉得我吃了他的老婆饼！”
岑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继续紧跟在后面。那煌骸对九皇子围追堵截，十分凶恶，身上火光炽盛，几乎要照瞎众人的眼睛。
“切！”森威尔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忽然加快了速度。他看到前方有处未着火的摊位，猛地踩着桌子跃上半空，持起两把枪对准了那火鬼的头颅。
但煌骸就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化了。只见他样貌忽然变得十分狰狞，身躯也佝偻起来，看着仿佛是一个烧得将近熔化的老者，英俊不再，变得无比丑陋，甚至有些令人作呕。
“碍事！”他嘶吼一声，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巨手，一把卡住森威尔的脖子，将他狠狠砸在了地上。
森威尔的身上着起火来。他就地一滚，勉强扑灭了火焰。有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但他却只是咳嗽一声，又立刻追了上去。
岑吟暗道这小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当真是能抗。若是换作寻常人，估计早就没命了。
她心说这样也不是办法，余光瞥到一条小路，便立刻与他们分开，抄小路而上，意图包抄那火鬼。三人从三个方向跑着，九皇子引路，森威尔不断地朝那火鬼开枪，岑吟则一路追一路砍着那些着火的旗帜和花灯，不让它们烧到不远处的民居。
九皇子绕过一处街角，见七星梅桩已有些近了，大喜过望，立刻朝那处跑去。火鬼却在他身后咆哮起来，将手一挥，顿时四周烈焰熊熊，一下子将九皇子包围在其中。
它的灵力又增长了许多。九皇子被困在了火墙之中，寸步难行。在他身后，煌骸缓步踏入火圈，又渐渐变回了那英俊的红衣男子模样。
“殿下要去哪里啊？”那火鬼笑道。
九皇子喉结蠕动着，一边喘气一边擦了擦头上的汗。
“反正不是死在这。”他轻声道。
“我看未必。”火鬼笑道，“殿下……不像个命长之人。”
“我呸，你少诅咒我。”九皇子啐了一口，“我可是当朝皇子。”
“真的？”
煌骸说着，眼睛忽然睁大了。四周热浪滔天，他的头发与衣衫皆飘扬而起，逐渐冒出了不灭的火光来。
“不然我们来试一试，殿下你会不会死？”他笑道。
那火鬼说着，朝他伸出手来。九皇子后退一步，衣摆被火燎到，立刻被他扯起来拍灭。但随即那火鬼的手已至眼前，他心知逃不掉，愣了一下，欲起手回击。但突然间就听到了两声上膛之响。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火焰包围之处，那砖瓦皆被烧红的墙头上正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喘着气，持枪冷冷地看着那火鬼，随即朝他举了起来。
那火鬼神色冷了许多，仰头盯着他看。森威尔正欲动手，却忽然看到岑吟出现在不远的摊子旁。她脸上被熏黑了一块，正持着剑欲接近火鬼。
森威尔简短地冲她摇了下头。岑吟一惊，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他打得是什么算盘。
九皇子三面都是火焰，无处可逃。煌骸则看着森威尔，忽然露出一个冷笑来。
“你那武器，早已打空了吧？”他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还能如何呢？”
森威尔站在那墙头上，犹如站在火中。他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口型，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听砰地一声，他猛然扣下了扳机。但如火鬼所料，的确是空的。
火鬼忽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凄厉，阴森中透着高昂，听在耳中如针刺一般。
那笑声渐渐转化，从男子声音变为了女子。烈焰为之一滞，黑发扬起又下落，火光中复又见那艳丽的红衣女子，正对着森威尔冷笑。
“阁下觉得，自己还有几分胜算？”她问。
森威尔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将手垂了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上的黑色法袍骤然化成了白色，把望着他看的岑吟唬了一跳。接着森威尔睁开眼睛，一金一红，正如那日刺杀萧无常时一般模样。
“妖魔……”他说着，再度持起了火燧枪。
那两把枪忽然发生了变化，在他手中发起抖来。片刻后，忽然从枪托处窜出无数白骨藤条来，如蛇一样蠕动着，尖利的一端猛地刺入了森威尔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颈。
那场面十分骇人，岑吟看着都觉得剧痛无比。森威尔抖了一下，双手一松又骤然握紧枪柄，接着便朝火鬼开了火。
这一响震耳欲聋，威力巨大无比，火鬼的胸口当即破了一个大洞，四周火焰被吹灭了大半。
岑吟顾不得许多，见火势变小，急忙上前将九皇子扯了过来。那火鬼后退了一步，身上的火焰泛出了冷光。
“这是……血？”她低头看着，复又化作了男子模样，“竟是人血？”
岑吟就在这时忽然抬起了手。她朝着森威尔挥舞着，接着指向了远处的七星梅桩。
森威尔当即会意，不等那火鬼反应过来，跃下墙头便朝他赶来。枪声不断响起，煌骸被他驱赶着，朝那处梅桩而去，不时发出惨叫声。
他口中冒出血来，显然那东西对他极有杀伤力。反观森威尔，那枪柄上蹿出的白骨藤条深深地刺入他手臂上的伤口里，他却心无旁骛，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杀机在前，也许是为了自保，又或是被激怒，众人只听一道吼声响起，再看时原地已不见了煌骸，却有一条红色火龙窜上了高空。
那龙浑身血红，鬃毛乃是金红的烈焰。它盘旋着冲上天际，口中喷出烈火，烧穿了一片乌云，接着便朝海陵城直冲而来。
城中仍然有逃窜的百姓，皆被那火龙吓得动弹不得。那龙长啸一声，朝着屋舍勾栏四处喷火，更追着行人杀戮不休，脚爪登在墙壁上，瞬间扯碎了一大片砖石。
顿时海陵城中便传出了接连不断的炸裂声。那龙还想吐火，森威尔直接对准他的头，两把枪火力全开，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直朝它而去，将它打得咆哮不已。
“可不得了了……”九皇子虚弱道，“神仙打架……”
岑吟却在此时朝那火龙冲了过去。
她一边跑着，一边扯下自己衣襟上的符咒，引燃了它，接着将它的灰烬扬了自己一身。
这是引火符，有诱饵之能。此时的自己在那火鬼来看，应当如靶子一般显眼。岑吟一路朝它跑着，在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与它打了个照面。
那火龙显然注意到了她，咆哮一声，脚踩火云冲她而来。岑吟立刻朝七星梅桩跑去，心知萧无常必在此处，也顾不得自己是否有危险了。
只要能将煌骸引到那个地方……
身后咆哮声不断，枪响声不绝。那火龙欲取她性命，森威尔则在背后不断集火，几番争斗后，终于将它引到了七星梅桩前。
谁知那火龙一见梅桩，骤然一顿，忽然转头便走，竟像是躲避一般。岑吟一见要前功尽弃，顿时急了，当即回身要再去追赶。
“不必了。”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道，“辛苦你，这样就好。”
火焰燃烧之处，照亮了一个穿着黑衣之人。他缓步走过来，抬手擦了擦岑吟脸上的黑灰，随即便朝那火龙逃窜的方向而去。
那火龙正逃着，欲再烧海陵城。突然之间半空飞来三道白骨长鞭，如缰绳一般猛地缠在了它的脖颈上，将它向后扯得一个踉跄。
“你想去哪里？”在它身后数百米外，萧无常扎稳马步，两只手牢牢地扯着白骨鞭的把手。那鞭子已分成了三股，奇长无比，死死地遏住那火龙的咽喉，竟勒得它动弹不得。
它奋力想挣扎，却被向后拖去，脚爪勾地，划出了长长的沟壑。
竟是不敌萧无常的力道。
“别走啊。”那黑衣黑瞳的男子在它身后嘶哑地说，“如今，该陪我玩玩了。”
火光冲天之处，他那双从来漆黑如渊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了两颗血线交织的瞳孔。
鬼瞳宿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