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船队沿淮水又行驶了几天, 眼瞅着就要转进邗沟，而天气也是逐渐转凉，尤其近几日早晚温差明显, 正午时分还是暖阳高照, 到了晚间就寒凉得让人有些难以入眠了。
这天, 杨丽华请随行的长城公夫人来自己的五楼船做客, 且留她共用午膳。眼下, 二人正同坐在一张圆案前寒暄, 陈婤则站在旁边侍候着。
这艘楼船虽不及龙舟奢华，却也是精心装潢过的，甚是高雅大方。杨丽华很满意此间的环境, 整个人无意中散发着一股悠哉惬意的劲儿，关切地说道：“最近天气转凉，这水上到了夜里更是湿寒, 夫人可要注意保暖啊！我这有许多上好的银炭, 点燃后不易熄灭，而且没有飞烟，夫人回去时多带一些，留着晚上生炉子用。”
沈婺华点了点头, 举止恭敬又不失优雅：“多谢公主美意，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杨丽华一脸笑意，发自真心地说：“夫人不必见外, 路途中有什么不顺遂的，都可以遣人来告诉我。”
“没有什么不顺遂的, 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得甚是妥帖。”说起这些，沈婺华忽然情绪高昂，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赞不绝口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短短半年间，洛阳至扬州竟可以通过水路相连了！如此伟大的工程，只有像陛下这般有魄力的帝王才敢决策，换了别人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更别提付诸实践了。”
杨丽华见面前之人这般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抬起衣袖，半掩着嘴道：“夫人一向娴静寡言，怎也学会这歌功颂德的话了！”
沈婺华听罢，稍微收敛了神色，但肯定的语气却是丝毫不减：“让公主见笑了！不过，这确实是我行经通济渠后的真实感受，虽说江南也有运河，但不曾像御河这般水面开阔，而且河道旁还筑有御道，沿途植满了护堤的柳树，不仅是规格统一、齐截大气，还如此考虑周详，这工程的设计师当真是天才啊！”
此时，一旁的陈婤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眼中散发出抑制不住的光彩，完全就是把“崇拜”二字写在脸上。
杨丽华察觉到陈婤的动作，不由对她笑了笑，然后又看向沈婺华，半开玩笑道：“夫人此言应当跟陛下当面说，陛下听了高兴，一定会大肆奖赏那位天才设计师！”
沈婺华知道对方是戏言，便没有回应，转而话锋一转，徐徐地一本正经道：“说起来，陛下此番南巡肯带上我这守寡的老妪，也是让我见了世面了。从前南人总称北方人不通文化，殊不知陛下对典章文物、礼乐文明的重视程度，却是历代江东君王皆望尘莫及的，这一路上所呈现出的服章仪卫制度，才是真正符合华夏正统、大国风范，还有那一船船的书画文物，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杨丽华闻言，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但面子上还是客气道：“夫人这么说就是过于自谦了，你曾经是南陈皇后，也是博文明礼的大家闺秀，陛下请你一同巡幸扬州，自然是发自内心地尊崇你。”
这时，吴式微进入船舱，走到杨丽华身边，低声请示道：“菜肴已准备好了，要现在上桌吗？”
杨丽华点头“嗯”了一声，又吩咐道：“去叫小孩和夏蔓来，一同用膳！”
吴式微领命而去，接下来陆续有婢女将一盘盘佳肴端上桌，杨丽华又和沈婺华闲聊了几句。
片刻后，吴式微便带着李静训和夏蔓回来了。李静训一走进船舱，就像小兔子一般，欢脱地蹦跳到杨丽华面前，甜甜地喊了声“阿婆”，然后看到旁边的沈婺华，因为之前见过多次，她也知道对方身份，于是特别有礼貌地问候道：“长城公夫人好！”
沈婺华顿时笑弯了眼睛，无比慈祥地说：“好好好，小孩真乖，几个月没见，你又长高了！”
正当沈婺华和李静训对话之时，杨丽华的注意力却被紧跟上来默默行礼的夏蔓吸引，只见其穿了一件印满中空菱形花纹的紫色交领上襦，下身配了一条藕色长裙，整个人既温婉又俏丽。杨丽华眼前一亮，随口道了句：“夏蔓，你换衣服了啊，早上穿的好像不是这件吧！”
夏蔓略有些不好意思，双手交错攥着指尖，轻轻地回复道：“奴婢上午陪小娘子玩的时候，把之前的衣服弄脏了，这件是阿婤妹妹做给奴婢的，奴婢嫌花色太年轻一直没穿，今天小娘子非嚷着让奴婢穿，奴婢才穿出来的，是不是很奇怪啊？”
未等杨丽华回应，李静训猛地贴到夏蔓身前，抖动着她的裙摆，不服气地说道：“哪里有什么奇怪，姑姑明明很年轻，只是平时不打扮罢了，现在穿上这一身，完全就是双十年华的小娇娘！”
夏蔓被这么一说，更是尴尬不已，脸上瞬间变了色。杨丽华倒是忍俊不禁，附和了一句：“是啊，挺好看的！”说完，她又看向陈婤，带着赞许的目光道：“这技艺是叫绞缬吧？阿婤，你能印染出如此精细的花纹，可是比染坊那些宫人厉害多了！”
陈婤莞尔一笑，谦虚有礼地回道：“公主谬赞了，奴婢这都是雕虫小技。”
说话间，一名婢女端上最后一道冷切牛肉，吴式微随即禀道：“公主，菜都上齐了。”
杨丽华点点头，先是招手让外孙女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又和蔼地对陈婤道：“阿婤，你也坐下，一起用膳吧！”
沈婺华听罢，颔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陈婤也没有推却，恭敬地应了声“是”，便俯身落座。
这时，李静训眨了两下眼睛，转身拉住夏蔓的衣角，昂首道：“姑姑，你也坐下吧，陪我一起吃。”
夏蔓温柔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哄道：“奴婢不饿，奴婢站在小娘子身边，也是陪着你呢！”
杨丽华见外孙女嘟起了嘴，当即大气地说道：“夏蔓，你也别客气了，小孩让你坐，你就坐下吧！”
夏蔓这才不得不从，行了一礼后，略有些拘束地坐到了李静训身边。
席间，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吃完饭后，吴式微唤婢女来把残羹剩饭端走，又给公主和沈夫人上了茶点。
杨丽华看吴式微前后操劳了近一个时辰，觉得她很是辛苦，也就不让她在旁边候着，令她下去休息了。
之后，两个长辈依旧坐在原处闲聊，夏蔓和陈婤则带着李静训坐到一旁的木榻上，玩起了翻花绳的游戏。
三个人交替翻编了许久，一直有说有笑，变换出各种花样。忽而，陈婤挑着两根线再一翻，从李静训手上接过花绳，没想到却是纠结在了一起。
轮到夏蔓上手，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她着实有些为难：“阿婤，你这都缠在一起了，是方才翻错了吧，应该算你失败了！”
陈婤却是甜甜地笑着，同时柔声驳道：“这还没有散开呢，还可以翻！”
就在二人争辩的时候，李静训探着小脑袋贴近花绳，左看看右看看，仔细研究一番后，突然喊了一声：“我看明白了，这个可以翻，我来我来！”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捏住两股线圈，抻开后从细小的缝隙中穿过去，猛地一翻，局面顿时豁然开朗。“看看，看看，我成功了呢！”李静训喜形于色，粉嫩的小脸上炸开了花一般。
陈婤赶忙夸奖：“还是小娘子厉害呢！”
夏蔓也心悦诚服地认输赔笑：“哎呀，那么细小的缝隙，你们都能看到，我真是老眼昏花，年纪大了，玩不了这些小孩子家的游戏了。”
李静训自幼与夏蔓亲近，容不得她说这些不好听的话，直接回嘴道：“夏蔓姑姑，你又来了，张口闭口就说自己老，不许你这样！”说完，见夏蔓仍是神色寡淡，李静训当即贼贼一笑，伸手朝她身上咯吱过去。
夏蔓反应迅速，闪身一躲，紧接着见陈婤也伸出手想要逗弄自己，她索性先下手为强，攥住对方的手腕，朝其腰间软肉挠去。
一时间，三个人嬉闹成一团，到最后又都笑得前仰后合。一旁的杨丽华和沈婺华也被这活泼的场景所吸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三个孩子。
“小孩真是既懂事又机灵，公主有这样一个孙女承欢膝下，真是羡煞旁人了！”沈婺华眼角眉梢含笑，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杨丽华含蓄地笑了两声，然后将目光落在陈婤身上，悠悠地道：“夫人也不必羡慕我，等阿婤成亲了，你自然有孙儿抱！”说罢，她又对那少女扬声喊道：“阿婤，你过来一下。”
听到公主呼唤，陈婤文静乖巧地踱步过来，站定在那二人面前。
杨丽华也不虚与委蛇，带着欣赏之意，直言道：“阿婤，你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是时候给你觅个人家了。”
陈婤闻言，顿时神色慌忙，轻声推辞道：“奴婢不着急，奴婢还想多侍候公主和小娘子几年呢！”
沈婺华却是微微皱了下眉毛，略有些急切地说：“阿婤，能留在公主身边自然是荣幸，但是女儿家还是应该有个归宿的，再等几年你岁数就太大了。”
陈婤虽然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但眼下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温顺地回应道：“那就都听公主和娘的安排吧！”
杨丽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等从扬州回去，我就请陛下封你为女官，再下旨给你赐婚。”
陈婤微微牵了下嘴角，没有应声，沈婺华则是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这时，杨丽华瞥见外孙女打了个哈欠，于是朝她唤道：“小孩，你是不是困了，回去睡个午觉吧！”
李静训确实有些累了，懒洋洋地点点头，夏蔓随即起身，准备带她离开。
陈婤不想留下来继续讨论自己的婚事，赶忙抓住机会，向杨丽华请示道：“奴婢和夏蔓姐姐一起送小娘子回去吧！”
杨丽华只当她们孩子间想再腻一会儿，不假思索便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