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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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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旬, 东都到扬州的运河全面完工,杨广亲自为板渚至盱眙一段取名为“通济渠”。同时造船任务也已完成,杨广闻讯令船队开至洛阳, 而后下诏以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统领、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统领, 率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以及一众高僧高道巡幸扬州。

    在此之前, 皇帝已任命尚书令杨素为太子太师、安德王杨雄为太子太傅、河间王杨弘为太子太保, 于是此次巡游便令杨雄、杨弘与太子杨昭一同看守大兴, 而杨素则留在洛阳, 监管东都工程。

    由于龙舟体积过于庞大,不便驶入阳渠,所以杨广与萧媺芷先乘小船自洛阳至洛口, 然后于黄河水域换乘龙舟。除龙舟外,整个船队还有凤艒、黄龙、赤舰、楼船、篾舫等各种形制的舟船,共五千余艘。一时间, 河道之上, 舳舻相接二百余里,浩浩荡荡、照耀川陆,更有十万骑兵翊两岸随行,旌旗遮蔽山野, 甚是威武壮阔。

    船队航行了近一个月,眼下已走完通济渠全程,进入淮河水道。这日, 秘书监柳受召前往龙舟面圣,他由侍从带领乘一快捷小舸, 从后方的楼船赶至龙舟。

    此龙舟高四十五尺、阔五十尺、长二百尺,共有四层,最上面一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 内外皆无比豪华,完全就是一座水上宫殿。

    柳在内侍的引领下登上最高层,只见此间珠围翠绕、金碧辉煌,所有梁柱、内壁、窗牖皆雕镂奇丽,不仅饰以丹粉,还缀有流苏、羽葆、朱丝网络。柳有些目不暇接,但也没时间细看,匆匆前行,走进内殿后,见帝后并坐在一大张方形桌案前,赶忙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道:“微臣给陛下和皇后请安!”

    萧媺芷正在煮茶,只是对柳礼貌性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杨广倒是格外开心,放下手中的一摞诗文,笑盈盈地招呼道:“顾言,你总算来了,昨日朕召一众文臣学士作诗唱和,你怎么不来啊!”说罢,他指了指右手边侧面的位置,示意其落座。

    柳考虑到皇后在场,不好意思与帝后坐得如此近,便站在原地没动,谦卑谨慎道:“臣年近七十,身子骨不行了,近来时常旧疾复发,昨日实在是心悸头晕下不了床,所以没有赴会,还望陛下宽恕。”

    杨广看出柳的顾虑,放低姿态,再一次邀请道:“顾言,坐吧,不用这么拘谨!”待对方坐下后,他又徐徐道:“你看起来也就六十出头,根本没有什么老态,而且越发仙风道骨了呢!”

    柳闻言,略有些窘色,颔首道了句:“陛下说笑了……”

    萧媺芷见状,适时递上一莲花口白瓷小碗,为柳缓解尴尬道:“柳大人,尝尝这新鲜的紫笋茶。”

    柳赶忙道了声谢,双手接过茶碗,同时扫了一眼皇后面前的茶床,只见上面除风炉、茶铫外,一众碾、筛、匙、著、则,还有炙烤笼、存茶匣、贮盐台等器具俱全,且皆为鎏金质地,一片金光夺目。

    这时,杨广又将自己的翰墨递过去,悠悠道:“顾言,看看朕昨日写的诗,有没有需要润色的地方。”

    柳放下茶碗,接过纸张,从容地看了一眼题目,轻轻念出:“早渡淮……”

    杨广面上颇有几分骄傲之态,怡然解释道:“昨日由颍水入淮,朕见两岸景致开阔,心情大好,遂作了这首诗,令众人应和。”

    柳低声默念了一遍:“平淮既森森,晓雾复霏霏。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读完后,他又沉吟了片刻,继而徜徉道:“陛下此诗写得很好,无需再润色。”

    话音刚落,一旁的萧媺芷巧笑着插了一句:“柳大人太客气了,想陛下从前在扬州时,所有诗作都是经你修改后,才拿去示人。陛下在文学方面,一直以大人为师,大人何须如此见外!”

    柳听到这话,甚是惶恐,恭敬地回道:“皇后折煞微臣了,臣与陛下一向都是共同探讨,怎敢以师居之。再者,陛下这首诗声韵对偶俱佳,景色描绘也是疏阔明快,确是上乘之作,并非臣有意奉承。”

    杨广得到夸赞,心中很是受用,美滋滋地道:“好了,顾言,你再瞧瞧其他人应令之作,看哪首写得最好。”说着,他将一摞纸张交给柳。之后,趁其仔细品读之际,他又随口道了句:“顾言啊,你昨日没来,可是欠了朕一首诗啊!”

    柳闻言,抬起头看着皇帝,欣然回道:“待至扬州后,臣再临江为陛下赋诗一首。”

    此言一出,杨广当即指着面前之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啊你,果然还是对扬子江情有独钟啊,朕还记得,你当年作的那首,其中景句甚是起落有致呢!‘千里烟霞色,四望江山春。梅风吹落蕊,酒雨减轻尘。’既有远眺所见,又有着墨细处,后面还有‘风生叠浪起,雾卷孤帆出’,此等变换之景,恐怕你再写一首,也无法超越前作了!”

    “陛下还记得此首拙作,臣真是荣幸之至啊!”谈及自己的诗文,柳倒是一派从容,他放下手中那些纸张,正色直言道:“摹景无法创新,可以从其他方面着手,臣会变换一种风格,保证让陛下满意。”

    杨广笑而不语,挥手示意柳继续看那些旁人的诗,他自己则喝了一口茶,抬目间不经意瞥见身侧宫人打着的五彩翚扇,转而又与妻子闲聊起昨日有翠鸟飞入书房之事。

    片刻后,柳已将那些诗全部读完,轻巧地掷出一句:“陛下觉得这些诗作中哪首最佳啊?”

    杨广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以应令诗来看的话,朕觉得汉丹那首不错,从点题到写景,甚是工整。”

    柳抽出诸葛颖那张,又扫阅了一遍其诗:涉颍倦纡回,浮淮欣迥直。遥村含水气,远浦澄天色。灵涛稍欲近,仙岩行可识。玄览属睿辞,风云有馀力。

    他看到最后一句对皇帝原诗的称赞,料想杨广可能是因此才对这首印象深刻,倒也没有多加评论,直接又翻出自己最喜欢的诗作,呈给皇帝:“臣觉得虞世南这首更好,首尾的点题与立意升华相当精准,中间四句的景色描绘也很有韵味,不仅剪裁细致,而且语言雅丽,有流宕之气。”

    听到如此高的评价,杨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当即颔首默读虞世南之作:良晨喜利涉,解缆入淮浔。寒流泛鹢首,霜吹响哀吟。潜鳞波里跃,水鸟浪前沈。邗沟非复远,怅望悦神襟。

    读过之后,他不禁觉得确如柳所言,此首景句更加婉细活泼,又想到柳与诸葛颖向来颇有忿阋,也就不点破,顺从地附和道:“朕又细品了一遍,伯施这首确实更胜一筹,等会儿朕命人给他送些赏赐!”

    柳点了下头,随即颔首喝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下一刻,杨广整理了下桌面上的纸张,交给一旁的侍从,忽然转换话题:“对了,顾言,嘉则殿的图书整理和编纂进行得怎么样了?”

    提到公事,柳立刻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答复道:“回陛下,嘉则殿现有藏书近四十万卷,臣与秘书省众位官员经过一年多的甄别、补配,已挑选出正御本三万七千余卷,目前正在按上中下三品分别装帧,待东都建成后,便可全部迁移过去。至于编纂事宜,臣等已修撰完成类书《长洲玉镜》共四百卷,是以梁武帝时所编《华林遍略》为底本,除去芜杂重复部分,增加新的内容而成。”

    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却被萧媺芷打断:“陛下既然要和柳大人讨论政事,臣妾就先回避了。”说着,她便站起身,准备离去。

    杨广一把拉住妻子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皇后留下无妨。”

    萧媺芷却是依旧婉拒,温柔地对丈夫笑了笑:“臣妾坐了许久,有些闷得慌,正好去外面看看风景。”说罢,她向候在一旁的清芙使了个眼色,那心腹侍女立即取来一宽袖外衫,主动为皇后披上。

    杨广见状,也没有再拦,目送那主仆二人离去后,又淡定地继续前话:“朕记得《华林遍略》有七百卷,高纬曾命人以此为底本编出《修文殿御览》,你们可有参考?”

    柳对相关事宜甚是熟识,明显早有准备,不仅看起来精神了几分,连声音也清亮了许多,对答如流道:“《修文殿御览》全书共三百六十卷,除对《华林遍略》进行删减外,还增加了一些北朝著作。不过臣等皆认为其删减得不够精洽,所以又做了更大幅度的删减,同时增加了大量新内容,不仅涵盖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还涉及卜、释、道、蒱博、鹰狗等部,故《长洲玉镜》虽只有四百卷,但所辑录的资料却是远远多于《华林遍略》和《修文殿御览》。”

    杨广听罢,心中无比畅快,笑逐颜开道:“不错,不错啊,顾言,你们辛苦了。”

    面对皇帝的赞许,柳倒是宠辱不惊,坦然自若道:“其实也没有很辛苦,《长洲玉镜》并非这一年所编,想陛下镇守扬州时,便令臣等广搜南朝书籍并加以整理,那时候臣与虞世南他们就已经对《华林遍略》进行过一轮修订了。”

    杨广一边听着,一边亲自端起茶铫,给自己和柳斟茶,然后又命一旁的侍女去准备糕点。

    柳向皇帝道了声谢,又徐徐道:“说起类书编纂,虞世南的功劳要比臣大多了,他不仅参与了《长洲玉镜》的修撰,在整理嘉则殿藏书这一年,又依据这些图书,抄集经史百家之事,编纂出一百七十余卷的《北堂书钞》。”

    杨广听后,并没有出乎意料的赞叹,只是风轻云淡地道了句:“伯施沉静寡欲,一向喜好埋头治学,这秘书郎的工作,倒是很适合他。”

    柳见皇帝态度不冷不热,稍加犹豫了一下,终是坚定地说道:“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

    这话激起了杨广的兴趣,他当即放下手中热茶,挑眉询问道:“哦?何人?”

    柳直视着皇帝,沉稳地回道:“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其博学有文采,兼善草隶,行事精确严密,实属难得的人才。可惜入隋后,仕途不顺,现居内史舍人,颇为郁郁寡欢。”

    “虞世基,哦,朕知道……”杨广低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而后悠长地琢磨道:“他和虞世南兄弟二人在陈朝颇有名望,陈人把他们比作陆机与陆云。当年伐陈后,朕曾致书同召二人,他们以母亲老迈为由推辞,那时候朕召集了一批江南文士,听许多人说虞世南的诗文技艺相当了得,后来便执着于延揽他,而忽视了其兄长。”

    柳见皇帝并无反感之色,于是更进一步道:“虞世基虽然在对偶、声采等技巧方面稍逊虞世南,但他的诗文风格比其弟更加典丽清雅,且入隋后又注入怆然苍劲之情,近似庾信之风,不经意间中和了南北所长,正符合陛下一向推崇的理念。”

    杨广闻言,哈哈一笑,语调轻松地说:“是嘛,那待朕有空,确实要会一会这虞世基了!”

    这时,侍女端上一些花糕和酥饼,杨广兴致勃勃地招呼柳来吃,他自己也拿起一块软糕尝了尝,然后随口道:“顾言,朕又想起一事,还是得麻烦你。”

    柳赶忙放下咬了一口的梨花糕,恭敬地回道:“陛下言重了,有什么事需要臣去做,尽管吩咐即可。”

    杨广惬意地又吃了几口糕点,而后慢条斯理地说:“朕这次巡幸扬州,天台山定会派僧团恭迎,为了表示尊崇,朕打算为智者大师立碑作传。你一向好内典,《法华玄宗》亦是由你所撰,当年在扬州时,朕每次拜见智者大师,也都让你作陪,所以这碑文的内容就劳烦你动笔了。”

    柳欣然应承:“原来是此事,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妥善完成任务。”

    杨广点点头,忽而有些突兀地推心置腹道:“顾言,你出身南梁,有些话朕说了,恐怕你会不高兴。其实,朕虽然信佛,但并不佞佛,从某种程度上说,朕对佛教自始至终都没有梁武帝那般信仰。”

    柳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温和而又舒缓地回了一句:“臣知道,陛下真正推崇的是儒释道并重,且以儒为先!”说完,他见皇帝眼中闪耀着欣喜的光彩,于是洋洋洒洒地剖析道:“南朝虽然盛行佛教、道教,甚至成为显学,但儒家的统治思想并没有动摇,有关经学的研究也没有中断。只是受玄学影响,南朝经学比较重义理,不拘一家之说,会有一些新颖的见解,而北朝经学则遵循汉代训诂章句之学,较注重历史考证。南北学风不同乃历史分裂所致,如今天下一统、四海混一,经学分立的时代也该结束了。”

    听过这一番见解,杨广不假思索,全情投入地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朕不想以强制手段统一思想,只能下诏兴学,复开庠序,同时广招南北儒士,给他们营造讲席论辩的环境,以此促进南北学风融合。”

    柳顺着皇帝的思路,继续延展话题道:“君民建国,教学为先,陛下能纠正先帝晚年废学之失,尊师重道、培养人才,实乃圣明之举!”

    杨广虽内心完全认同柳的说法,但面子上还是婉转地替父亲粉饰道:“开皇年间,先帝也曾大力倡导文教,用在办学上的钱财可是不少,然而二十年来却未能培养出明经高第,诸生多不精励,徒有名录,空度岁时。如此情况,先帝不能容忍靡费,大肆简省学校,倒也有可理解之处。”说到这里,他自觉已客观陈述前情,方才话锋一转:“当然,朕认为不能因噎废食,学校教训不笃、考课未精,可以加强管理,敦奖名教,久而久之从学之风总会改善。”语毕,二人相视而笑。

    之后,杨广和柳越聊越投契,就这样悠哉畅谈了一下午,仿佛又回到了坐镇扬州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柳顾言的名字是柳(上巧下言),音bian(四声),这个字输入法可以打出来,网页版也能正常显示,但app会显示乱码,再次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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