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九月二十六日, 杨坚匆忙赶回大兴,第二天便召文武百官上朝。大臣们如往常一般,提前至大兴殿恭候皇帝, 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只有站在右侧首位的杨素心思深沉, 他清楚眼下已是山雨欲来。
不多会儿, 杨坚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踏入殿中, 坐上皇位后, 他一脸严肃,睥睨着一众臣子,直奔主题道:“朕刚回到京师, 本应开怀欢乐,却不知为何竟如此愁苦,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皇帝原以为太子的恶行早已人尽皆知, 所以故意抛出此问引导百官回答, 没想到大臣们并没有领悟圣意。众人面面相觑,狐疑片刻后,礼部尚书牛弘站出来,带头回道:“是臣等不称职, 故令陛下忧劳,还请陛下治罪……”
杨坚阴沉着那张饱含沧桑的脸,既气愤又无奈, 只能亲自和盘托出:“仁寿宫离京城不远,但朕每次回来, 都要戒备森严,仿佛进入敌国一样!昨夜,朕肚子不舒服, 本应住在后殿,方便如厕,可是后殿防护不足,朕害怕遭人突袭,不得不睡到前殿,而且连衣服都不敢脱,这些还不是被东宫害的吗?”
这话犹如一道惊天旱雷,大臣们从没听说过太子有不轨之意,突然听皇帝抛出此言,皆是惊惧不已。一时间,气氛凝滞得仿若结冰,整个朝堂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坚见状,朝杨素使了个眼色。杨素得到天子授意,立即站出来,正气浩然地高声道:“臣以为,太子确实才不称职,之前臣奉陛下之命,让其查核刘居士余党,没想到太子却公然违抗圣意,不仅包庇罪徒,还对陛下颇有微词。臣建议陛下改立太子!”
此言一出,大臣们明白了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所为何事,顿时一片哗然,开始有交头接耳的讨论,但大多觉得没有严重到需废除太子的地步。此时,唯有站在杨素身后的苏威十分淡定,他前些年经过杨雄点拨,早已意识到皇帝对太子的不信任,也清楚几位重臣在此问题上的站队情况,所以这几年一直明哲保身,对此从不议论。
杨坚看众人反应不够强烈,心中很是不满,但也不好就此发作,只能满面悲愤地谆谆善诱道:“朕早就觉得这个儿子不堪继位了,皇后也几次劝朕改立太子,但朕想到其乃布衣时所生又是长子,便一直给他机会,希望他能改恶从善,没想到他却越来越不像话!有一次,杨勇去皇后寝宫请安,竟指着一众宫婢说以后都是他的,简直没有半点储君的样子!还有,太子妃去世时,朕怀疑其是遇毒身亡,责问了杨勇几句,他便反问朕是不是元孝矩所言,还声称要杀了元孝矩,这完全就是威胁朕啊!”
说到激动处,杨坚不禁双目激红、浑身颤抖,他不得不停下来,狠狠喘了两口气后,才又缓缓地继续道:“想当初,长宁王初诞,朕和皇后不计较阿云出身卑微,主动将长孙抱来抚养,可杨勇和阿云竟怀疑朕与皇后不安好意,千方百计又将孩子要回,这不是和我们离心离德吗?而且,朕后来得知,那个阿云行为极其不检点,平日里太子与官员饮宴,都是她亲自劝人饮酒。昔日晋太子娶屠家女,其儿亦好屠宰,今日东宫无嫡出,其子嗣生母非正派之人,怎能保宗庙社稷不乱!朕虽然德行不如尧舜,但也不能把百姓交给不肖子,与其日日担心东宫加害,不如废掉他储君之位,以安天下!”
皇帝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却也没有杨勇的切实罪状,多是围绕太子宠妾的出身和子嗣血统之类。不少大臣认为因此废掉太子过于草率,甚至有人觉得这些都是皇帝的家事,难登大雅之堂,拿到朝堂说很是不妥。
这时,左卫大将军元旻汲取了众人意见,大胆出列,直抒胸臆道:“废立太子乃国之大事,天子无二言,圣旨一下,后悔便来不及了!臣望陛下明察,慎重考虑此事,不要被谗言误导。”
杨坚本以为只要把高颎扳倒,朝堂上就不会有人站出来给杨勇说话,没想到竟还有人直接反对,顿时特别生气,也不回应元旻,只是声色俱厉地大吼一声:“传姬威——”
下一刻,早已准备好的姬威昂首阔步迈入殿中,众人有些莫名,当即被这个陌生的面孔吸引了目光。只见那姬威一路走到最前,跪地行了大礼:“微臣叩见陛下!”
杨坚抬了下右手,示意对方起身,然后瞪着眼睛,冷冷地命令道:“姬威,把你在东宫的见闻说与百官听听,务必要直言不讳,不可有半点隐瞒!”
姬威一副大义凛然之态,高亢领命后,开始洋洋洒洒地说起来:“皇太子曾与臣说,他只想过骄奢的生活,等他当了皇帝,要把樊川至散关都规划为游苑。以前汉武帝建上林苑时,东方朔规劝,汉武帝竟赏其百斤黄金,简直太可笑了,如果以后有大臣敢劝谏他,就直接斩了,杀个一两百,自然没有人再敢多加置喙。”
群臣听到此言,纷纷脸色大变,尤其是后排的低阶官员,全部唉声叹气,颇为不满。姬威见自己的话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心中很是得意,又继续补充道:“不仅如此,太子还说仆射级别的官员,也要杀一两个,让所有人都知道怠慢他的后果。还有,太子曾在东宫筑一别苑,苑中亭殿朝造夕改,一年四季作役不辍。陛下知道后震怒降罪,太子怀恨在心,便请师姥占卜,说陛下命不久矣。恕臣直言,太子不仅骄奢淫逸、昏聩无能,而且还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实在是望之不似人君!”
这一连串的惊世之言,句句掷地有声,在场的大臣们再无一人敢为杨勇说话。
此时,杨坚早已是涕泪纵横,充满哀伤地感慨道:“谁不是父母生养的,何以如此忘恩负义!朕近来览《齐书》,见高欢放纵自己的儿子,深感愤恨,怎可再赴他后尘?”语毕,他环视了一圈朝臣,见没有任何质疑,又转而看向杨素,传达命令道:“杨仆射,即刻带禁军,去搜查东宫!”
杨素目光坚毅,拱手应了声“是”,随即转身离去。
不出半个时辰,杨素便领着百余名皇宫宿卫包围了东宫。侍卫们冲入内院时,杨勇正躺在他的茅草屋前,晒着太阳闭目养神,而唐令则则在一旁,认真地给太子按摩捶腿。
骤然见到一众士兵闯宫,唐令则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细的高呼:“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迷迷糊糊的杨勇被这喊声一下子惊醒,抬眼便见到杨素进入院中,他虽然也很发怵,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尊贵的姿态,不亢不卑地问道:“杨仆射,你这是要抄查我的东宫吗?不知我犯了何罪!”
杨素成竹在胸,淡定从容地微笑道:“太子莫要焦躁,臣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有没有罪搜过便知!”
二人僵持了不到一刻,便有一队侍卫搜查出大批槐木棍和艾绒,他们把这些异物全部堆在了院子里。
杨素斜眼瞅了一下那些东西,随即逼视着杨勇,犀利地质问道:“敢问太子殿下,你收藏这么多制造火把的物品,是准备干什么?”
杨勇被对方强大的气势唬住,不禁有点哆嗦,磕磕巴巴地辩解道:“我……我前几天见到一棵枯槐,问左右有什么用处……他们告诉我古槐尤堪取火,我就命匠人把枯木削成木棍,准备分给侍卫们,以供平时点火所需……”
杨素先是哈哈大笑了两声,紧接着又瞬间变脸,毫不客气地厉声道:“休要砌词狡辩,一下子准备这么多槐木棍,怎么可能是日常需要,分明是为造反提供便利!”
一听到“造反”二字,杨勇如被雷击一般,顿时吓懵了。就在这时,又有一名侍卫向杨素汇报:“东宫的马厩里确实发现良驹千余匹。”
杨素听罢,立刻斩钉截铁地向手下吩咐:“太子杨勇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把其左右抓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敏捷地把唐令则反扣在地,唐令则惊慌失措,连哭带喊道:“太子救命啊,救命啊!”
杨勇受了如此冤屈,既害怕又愤怒,他五官扭曲在一起,已然没有半点仪态,发疯一样大吼道:“我贵为太子,养一千匹马算什么,越国公你家里也有数万良驹,难道你也要造反吗?”
杨素却是充耳不闻,他扭身转向南院,对里面高喊道:“你们这里快点,还没搜查完吗?”
紧接着,负责搜查太子寝殿的侍卫统领小跑出来,如实汇报道:“太子所藏服玩器物数量众多,而且全部都加以雕刻装饰,极尽奢华。”
杨素面不改色,雷厉风行地大手一挥:“都搬出来!”
于是,更多侍卫排着队进入太子寝殿,把里头华贵的物品一件一件转移出来,到最后还押出了花容失色的云昭训。
太子的乳母王嬷嬷奋力拉扯着眼前的士兵,一路阻拦道:“你们放开昭训,别伤着她,别伤着她……”
押解云昭训的侍卫攘开了王嬷嬷几次,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聚上来,那侍卫嫌这老婢碍事,忍无可忍之下,终于一脚将她踹翻。王嬷嬷一声嚎叫,直直晕倒在地,死鱼一般不再闹腾。
杨勇看见爱妾被粗暴地押了出来,赶紧奔上前护住,两边的侍卫这才顺势松了手。
下一刻,云昭训一头扑进太子怀里,嚎啕大哭。杨勇听得悲从中来,但仍坚持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婉儿,你别害怕……”
杨素不想浪费时间看这二人悲悲戚戚,当即走到他俩跟前,冷面无情地宣布道:“陛下称太子性识庸暗、仁孝无闻,与邪臣佞媚、凶党扇惑脱不了干系!太子左庶子唐令则为东宫僚佐之首,谄曲取容,以音技自进,引导太子骄奢非法。太子家令邹文腾,专行左道,占问国家,希觊灾祸。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内事谄谀,外作威势。典膳监元淹,妄起讪谤,潜行离阻。前吏部侍郎萧子宝,进画奸谋,要射荣利。前主玺下士何竦,假托玄象,妄说妖怪,兼制奇器异服,糜费百姓。以上诸人为害最甚,先行扣押,择日处斩,其妻妾子孙全部没官。”说完,他又换了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微微靠近杨勇,小声地讥讽道:“殿下,如今你已经自身难保了,对此也不必质疑了吧!”
这时,杨勇才彻底感到恐惧,看着唐令则和亲信们一个个被押走,听着他们连连的呼救声,自己却无能为力。他顿时万念俱灰,也嗷嗷哭了起来,同时将云昭训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