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独自在仁寿宫的时候, 皇帝明显比以往沉寂了许多,甚至日常起居也大都亲力亲为,不需要宫人在近前服侍。一个人独处之下, 他仔细思考了很多事情, 每每想到杨勇, 总是难以自控地陷入愁绪中。
一日夜里, 杨坚做了一个噩梦, 起身时额上一片冷汗, 又丝毫记不起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恐惧,于是天亮后紧急召见杨素,命其速去东宫, 察看太子的动静。
杨勇近来早已惶惶不可终日,得知杨素前来拜访,赶忙收拾妥帖, 端坐在自己的茅草屋内等候。可是过了许久, 始终不见杨素进来,耐不住性子的杨勇有些诧异,焦躁地催促宫人去看什么情况。
片刻后,宫人匆匆赶回, 略有为难地禀告道:“殿下……杨仆射执意不肯进来,让你去外殿见他……”
杨勇听罢,一脸不悦之色, 愤恨地说:“好歹也是太子,他身为臣下, 竟然跟端架子?”
那宫人是心明眼亮,谨慎地规劝道:“殿下勿恼……杨仆射此次探访,说不定是奉陛下之命, 不能轻易驳他面子啊!”
杨勇无可奈何,只能强压住怨气,拂袖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往外殿。
此时,杨素正安然坐在那敞亮的殿堂中,见到杨勇出来,未等其说话,便率先迎过去,带着笑意道:“哎呀,太子殿下最近好简朴啊,这一身衣服都是粗布呢!”
对方语调欢快轻浮,杨勇听出那人是故意调侃自己,也没心情跟他寒暄,直接黑着脸硬邦邦地问了句:“杨仆射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杨素有备而来,他轻轻地转了下眼珠,找了个话题刺激杨勇:“哦,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希望殿下闲暇时,可以查核一下刘居士的余党。”
此刘居士乃彭国公刘昶之子,因不守朝廷法度被诛,其父亦受牵连,而刘居士生前官职乃太子千牛备身,杨素此言明显是针对杨勇,暗指他包庇罪徒。
杨勇一听这话,再也克制不住情绪,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道:“刘居士的党羽已经全部伏法,你让再去哪里找啊!就算还有余党,你贵为尚书右仆射,在朝廷中权限最大,理应由你负责,跟有什么关系?”
杨素不慌不忙,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绵里藏针地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刘居士纠结豪强子弟,为非作歹,其党羽最多时可达三百人,他们平日里没少动用太子的旗号,想必还是和殿下有些交情吧!”
杨勇气得整个人震颤,声色俱厉道:“他们私自动用的旗号,也不知道啊,难不成这三百多人每个都认识?”说着,他不由冷笑了一声,更加肆无忌惮地控诉道:“想当初陛下龙潜时,身为长子一路追随,若大事不成,首先被杀的是。如今陛下贵为天子,的待遇不如几个弟弟,处处受限,不得自由!”
说到最后,杨勇已呈现出一副歇斯底里的状态,一旁的宫人看着,直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小心说话。
杨素则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之态,扬着脑袋,悠悠道:“看来太子对陛下有很多不满啊……罢了,就回复陛下,说太子事忙,没有时间查核罪徒余党。”说罢,不等杨勇回应,他转身就走。
这时,气急败坏的杨勇依然没有平复情绪,远远的看着杨素离去的背影,他已意识到自己轻敌,中了对方的圈套,但是如此受辱,作为天之骄子怎能忍气吞声!
然而,杨勇的危机不止于此,同样关注东宫动向的还有晋王。这日,用过早膳后,杨广来到书房练习书法,不多会儿便有一人受召前来。
眼下,杨广正埋头坐在案前,精心勾勒着一笔一划,他并没有抬头看来人,只是语调悠闲地问了一句:“东宫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晋王面前之人身材异常高大,杵在那不苟言笑地回道:“前几天,陛下派杨仆射去东宫探访,太子与杨仆射一时言语不和,最后竟连带说出对陛下的不满,想必杨仆射复命时,定会如实陈明。”
杨广这才放下笔,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亲信段达,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嘴角:“越公的激将法运用得很灵活嘛!”见对方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又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交给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段达虽然才智谋略不算上佳,平日里也总是一板一眼,但从开皇初年就一直为晋王参军、追随其左右,所以深受杨广信任。此时,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平静而又坚定地说:“殿下放心,末将已经成功收买姬威,他随时可以出来指控太子。”
杨广略微思虑了下,严肃认真地追问道:“此人可靠吗?确定不会临阵倒戈?”
段达闻言,内心没有任何波动,如实回复道:“末将按照殿下的吩咐告诉姬威,太子被废乃势不可挡,陛下已经了解东宫罪状,只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指正,他若愿意便可大富大贵,对此他深信不疑。”
杨广点了点头,也不再废话,直接吩咐道:“你负责跟越公联系,把此人交给他。”
段达拱手领命,应了声“是”。杨广便示意对方退下,然后继续挥毫泼墨,此刻他笔下流动的篇章已与方才大相径庭,字字如万马奔腾,散发出直冲九霄的气魄。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杨坚刚沐浴完,正在宫婢的侍候下换衣服,忽有一名内侍前来通传:“陛下,杨仆射求见,看样子还挺急的……”
杨坚有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忙挥手示意请杨素进来,然后又遣退了一众宫婢,衣服也没穿立整,便慌乱地就近坐下。
杨素这次并非独自面圣,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陌生的侍卫。二人匆匆行礼问安后,未等皇帝发问,杨素就急切地介绍道:“这是东宫宿卫姬威,他有秘密情报要告诉陛下。”
杨坚皱着眉头看向后面那人,见对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于是急不可耐地道了句:“你上前一步,抬起头来,有什么情报大可直言,在朕这里不必害怕!”
听了皇帝这话,姬威抬头挺胸迈上前来,故作出一副恐慌之态,战战兢兢地说:“陛下,大事不好了,太子准备造反了!”
这个消息完全在杨坚意料之外,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所以并没有太过气愤,而是糊里糊涂地询问道:“你说什么?勇儿要造反?”
姬威立刻“扑通”跪地,对着皇帝叩头一拜,然后十分诚恳地说:“太子私藏了数千根槐树棍和数斛艾绒,还养了千余匹骏马,打算让卫兵趁夜奇袭仁寿宫,将陛下困死在这里。之前,长宁王来仁寿宫给陛下请安时,已经考察过路线,骑骏马一夜便可赶到。”说到最后,他又激动地补了句:“末将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命人去搜查东宫。”
杨坚喘着粗气,额上青筋爆起,一把将旁边的衣架推倒,恶狠狠地骂道:“好啊!当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孙子!”
杨素见皇帝气得说不出话,不仅没有上前安抚,反而继续煽风点火道:“太子以前品行不佳、口无遮拦,都还算小事,但这次他着手准备造反,当真是没有商榷余地了,陛下务必要做出决断,晚了就来不及了!”
杨坚震怒之下,头脑有些发懵,仿佛天旋地转,他虽然一直想废掉杨勇,但真把儿子密谋造反的罪状摆在眼前,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就这样,皇帝忍受着晕眩,踌躇了许久,最终有气无力地掷出一句:“明日回大兴,召开朝会,先废了杨勇太子之位,至于谋逆之事,搜过东宫再说。”
之后,姬威又陈述了太子的许多恶形恶状,皇帝没有认真听。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因为儿子的罪状才想废掉他,还是因为想废掉他才相信了那些罪状,他应该为那些有悖人伦的罪状而感到伤心,还是应该为终于有罪状可以废掉儿子而高兴,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摸透自己的心思。
这一夜,对杨坚来说,异常难熬,眼前的敌人——他的心魔,仿佛是他此生最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