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自从都蓝可汗被部下所杀后, 突厥旋即陷入内乱，一直游走于突厥和隋朝之间的高句丽和契丹两国看清形势，纷纷向隋帝投诚。开皇二十年正月初一, 杨坚于仁寿宫接见突厥、高句丽、契丹三方来使, 并受其纳贡, 明示大隋主宰天下的雄心。
然而, 就在这样的情势之下, 达头可汗收拢了部分雍虞闾的部众, 自封为步迦可汗，意欲统领东西突厥全境，并在开春后数次进攻启民可汗。杨坚为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命杨广与杨素出灵武道，杨谅与史万岁出马邑道，合力抗击玷厥。
眼下的扬州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而晋王夫妇却在忙于惜别, 并无闲情欣赏春景。
临行前的一晚，夜色渐渐深了，杨广正执着一卷突厥地形图，凑在立灯旁, 凝神细看。
萧媺芷一边替丈夫整理衣物，一边悉心叮嘱道：“阿麽，你从来没有亲赴过突厥战场, 行兵打仗方面一定要多听从杨仆射的建议，万事谨慎啊！”
杨广放下手中地图, 故意以轻松的语气安抚妻子道：“我也曾在并州驻守过许多年呢，对突厥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再说当年平陈之前, 你也是这般提心吊胆、千叮万嘱，最后我率领的大军还不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媺芷听罢，却是微微噘了一下嘴，摆出一副怨怼之色：“我瞧殿下是有了点成绩，就开始骄傲自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杨广见状，赶忙凑到萧媺芷身边，拉着她的手，温情脉脉地哄道：“怎么会呢！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听，爱妻的话我肯定时刻谨记。宓儿，你放心吧，我会多参考杨素的建议，不会独断专行的。”
萧媺芷露出满意的笑容，但还是推开了丈夫，严肃地说：“我还没整理好你的行装呢，不要打扰我，快继续去看你的地图！”
杨广低眉顺眼，连连说好，但沉静了片刻后，他又再次贴到妻子身边。这时，他收起了一切玩笑的颜色，郑重其事地说：“宓儿，如果这次出征顺利，我会派人接你回大兴，希望我们可以在大兴见。”
敏慧的萧媺芷自然听出了丈夫的言外之意，她当即放下手中东西，转过身与其四目相对，同时坚定地回应道：“阿麽，你不用挂念我，专心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杨广眼中凝结着感动的星光，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张衡率兵去熙州平叛了，现在府中只有李浑和段达算是我的心腹。不过李浑为人略轻浮，平日里有些小聪明，关键时刻未必忠勇，所以如果真有什么大事，你最好依靠段达。”
萧媺芷同样回以丈夫淡淡的笑容，优雅而又从容地开口道：“现在换你叮嘱我了哦，放心吧，这些我都清楚，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杨广感受到妻子心中的坚毅，他相信她定能陪自己走到最后，一起笑看锦绣河山。
四月初，杨广率大军抵达黄河，在此设祭，以太牢制币、陈甲兵，行三献之礼，祭祀轩辕黄帝。随后，大军继续向北，行进了几日，一直未遇到劲敌，于是就地安营休息，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日傍晚，杨广用过饭后，主动来到杨素的营帐探望。面对突然造访的晋王，杨素表现得很率性，只是打了个招呼，请其随意，然后便忙着收拾自己的物件。
杨广环视着帐内，无意间瞥到办公的书案上平铺着一张纸，上面是一首墨迹未干的诗。他对此略有讶然，不由惊叹道：“没想到越公竟有如此逸致，在营帐中赋诗，当真是文武双全呢！”
杨素却是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中的活儿，同时故作谦虚道：“只不过是行军途中有感而发罢了……”
杨广未有置言，而是直接走到案边，倾身拾起那张纸。他端详着杨素狂放的字迹，高声诵读起来：“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严鐎息夜斗，骍角罢鸣弓。北风嘶朔马，胡霜切塞鸿。休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杨素的神思被晋王磁性的声音吸引，他不由停止整理，昂首阖目，慢慢也沉浸在了自己的诗作之中。
一气呵成地读完整首诗后，杨广大喜过望，由衷地夸赞道：“越公这首边塞诗真是气势恢宏啊！初读便觉遣词朴劲，细品又觉格调清远，看似歌颂卫青和霍去病，实际展现了越公内心的豪情壮志。”
杨素这时终于放下了手中杂物，抬头挺胸地走到晋王身边，张扬地回道：“大丈夫有家国情怀再正常不过，若能彻底击垮突厥，舍身牺牲又何妨！”
杨广放下纸张，凝视着面前之人，淡淡地牵起嘴角：“没想到越公还有此等节操，看来我对你的认识还不够全面……”
杨素闻言，颔首一笑，随即又收敛了气势，转移话题道：“殿下不要只顾着夸我了，所有人都知道你诗才了得，不如也以边塞为主题作诗两首，让我开开眼界。”
杨广没有说话，默认接受，欣然地坐到案前，杨素则帮他铺上一张新纸，然后在旁静候。
沉思片刻后，杨广逐渐来了灵感，他不慌不忙，面色如冷月一般，提起笔幽幽地写下：汉使出燕然，愁闺夜不眠。易制残灯下，鸣砧秋月前。
杨素凝眉细读，就在他思索之际，晋王又徐徐写下了第二首：今夜长城下，云昏月应暗。谁见倡楼前，心悲不成惨。
收笔之后，杨广满目惆怅，他一言不发，思绪仿佛飘向了远方。
杨素将两首诗都看完，见晋王这个模样，故作轻松地调笑了一句：“殿下怎么写了两首辞凄楚动的相思诗啊，该不会是思念王妃了吧！”
杨广这才抽回神思，张弛有度地笑了笑，温声答道：“我心所忧，不可说也……”
如此情景，杨素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倒吸了一口气，淡定地说：“相思诗只是寄情，我能读懂殿下饱受压抑的心情。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助你登上那个位置，让你有真正施展宏图的机会。”
听到这番剖白，杨广内心颇为震动，他向杨素投去复杂的目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帐外的侍卫打断。
那人得令进来后，立刻禀告道：“元帅，行军总管长孙晟奉陛下之命，率突厥归附部众前来助阵，现已至营中。”
杨广听完，当即吩咐：“快把长孙将军请来。”之后，帐中二人似是心照不宣，皆不再提前话，杨素更是主动收起了那些写满诗文的纸张。
不一会儿，长孙晟步履矫健地进了营帐。杨广表现得很是高兴，甚至起身相迎：“之前频频向长孙将军讨教突厥问题，没成想今日竟能与将军共同实战！”
杨素跟在晋王身后，也客客气气地招呼道：“我这帐篷里桌案有些少，劳殿下和长孙将军挤一挤。”说罢，他便邀那二人入座，自己则甘愿屈尊站在一旁。
因被晋王急切地拉着就坐，长孙晟也就没有跟杨素寒暄客气，只是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二人坐定后，杨广又称赞了长孙晟几句，然后便询问道：“我军出塞也有些时日了，可是一直没有见到敌军的影子，下一步该怎么办？”
长孙晟早就预料到晋王会有此一问，气定神闲地回答道：“殿下莫急，想必那位步迦可汗选择率主力从东线进击了，应该会先碰到汉王和史万岁。”
“哦——”杨广略有一丝失望，语气都拖长了几分，“那我们岂不是无仗可打，只能原地待命了？”
长孙晟看出晋王立功心切，从容地抚慰道：“其实，有些时候并不需要与敌正面交锋，仍能立下退敌之大功！”
此言正中杨广心坎，他一时无法参透，立刻饶有兴致地反问：“将军此话怎讲？”
长孙晟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我许多年来频繁出使突厥，了解他们的山川地形，所以知道这步迦可汗的大营所在，我们只需在其营地上游的泉水中撒放一些毒药，他们定会人心惶惶，抱头逃遁。”
杨广这才恍然大悟，当即拍案叫绝：“好，就按将军说的办！”
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杨素也大笑着附和起来：“长孙将军果然是以智取胜啊，我杨素一向以领兵作战为长，跟将军一比，倒成了莽夫了。”
长孙晟听罢，客气地回应道：“杨仆射谦虚了，你那些战略战术皆为大智，我这些小技才是不足挂齿。”
之后，三人又畅聊了许久，直至夜深，杨广见长孙晟渐露疲态，才提议回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