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时光匆匆流逝, 不经意间又到了腊月。今年的冬天不似往年寒冷，但因皇帝犯了腿疾，稍有着凉就觉得膝盖疼痛难忍, 所以皇后让人在寝宫多加了几个暖炉, 每时每刻都烧得特别旺, 室内的温度也和春夏无异。
这日正午, 杨坚和独孤伽罗在寝宫外殿用膳, 二人同坐在一张案前, 一边吃一边闲聊着宫内外的琐事。
说到兴致浓郁时，皇帝觉得周身散发着一股闷热，他忍不住扯了扯衣领, 憋着嘴轻声抱怨道：“这屋里也太热了，还是撤掉几个炉子吧！”
独孤皇后听了这话，当即放下碗筷：“这可不行！”她一脸严肃, 态度坚决, 但语气却是很柔缓：“撤了炉子，到时候陛下又该喊膝盖疼了，那怎么办啊！”
面对这名正言顺的关心，杨坚也没理由反驳, 只好作罢，又默默吃起菜来。
独孤皇后趁着这个时候，向一旁的秦尚宫使了个眼色, 然后和颜悦色地对丈夫说：“对了，臣妾还有东西给陛下呢！”
杨坚很是惊疑, 连忙大口吞咽饭菜，急迫地嚼了好几下，才总算把最后一口吃了下去。这时, 他一抬头，正好瞧见秦尚宫拿着两块厚实的腿套回来了。
独孤皇后接过那羊毛腿套，笑盈盈地奉到皇帝眼前：“这是臣妾特意为陛下缝制的，可作护膝之用！不如现在就套上吧！”说罢，她也不等丈夫应答，直接就掀开了他的袍子，要亲自给其穿上。
在场的宫人见到这个情景，连连转身回避。杨坚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一下妻子的肩膀：“这正吃饭呢，还是等会儿进内室再穿吧！”
独孤皇后却是丝毫不在意，继续伸手去脱丈夫的鞋，拉着他的腿就把那护膝套了上去：“陛下不要闪躲了，这里的宫人都是近身侍候过你的，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杨坚拗不过妻子，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不多会儿，皇后又迅速为他穿好了另一只腿套，然后很满意地点着头问：“怎么样，你的老膝盖是不是暖和多了？”
杨坚有些生硬地牵起嘴角，褒奖附和道：“是是是，以后朕出门都穿着它，定不会浪费皇后的心意。”
独孤皇后微微挑了下眉，没有再接话，转而拿起筷子，怡然地开始继续吃菜。半饱之时，她忽地又抛出了一个话题：“臣妾听说，那染干迁居后，雍虞闾仍时常去侵扰他，陛下就不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吗？”
此时，杨坚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漫无目的地拿着筷子，也不知夹哪个菜好：“有染干在我们与雍虞闾之间做缓冲，也算是好事啊……”临了，他又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无奈地说：“主要是高颎被废了，燕荣又以母丧离职，朕不知道还能派谁去征讨雍虞闾！”
独孤皇后招招手，示意宫人递上巾帕，擦手之时，她突然灵光一闪道：“那个史万岁被陛下削职为民也有些时日了，臣妾记得他在突厥一带可是甚有威名，陛下不如重新启用他吧！再者，还有我大隋第一武将杨素呢，他也能为陛下效力啊！”
杨坚听到这个提议，有些惊喜，他很高兴妻子现在对杨素已完全没有偏见，稍微合计了一下，便点头道：“行吧，那朕明日就下旨，让他们全力以赴，给雍虞闾最后一击！”
皇帝话音刚落，忽有一名内侍带着一封急奏步入殿中。杨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赶忙令其呈上奏信，通览一遍后，他的脸上竟似枯木生花一样，欣喜地大笑起来。
独孤皇后略有疑惑，轻声问道：“何事令陛下如此高兴？”
杨坚放下奏信，抓住妻子双臂，神采飞扬地说：“真是天佑我大隋啊，不用我们出兵，那雍虞闾已被其部下所杀！”
此言一出，独孤皇后甚是惊讶：“竟有如此好事，那确实是可喜可贺啊！”她保持着一贯的理智，转念一想，又继续补充道：“这突厥大可汗被杀，其部众定是乱成一团了，陛下何不趁机招降他们？”
杨坚闻言，逐渐从激动中缓和了情绪，从容回应道：“是，长孙晟在信中也表明此意，他已遣染干部下分头招慰。”
“如此甚好——”独孤皇后郑重地点了下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就在帝后相视而笑之际，又有宫人通传，乐平公主携其女前来拜见，皇帝当即命人请她们进来。
下一刻，杨丽华和宇文娥英不慌不忙地迈入殿内，还未等其走到近前，独孤皇后便亲切地招呼道：“娥英可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这好不容易来一次，应该提前通知一下啊，我也好多准备些吃食！”
现下，那二人已走到帝后面前，行过礼后，杨丽华没有接母亲的话，而是迫不及待地说：“我和娥英是来给陛下和皇后报喜的！”
杨坚和独孤伽罗很少能在女儿脸上看到这种发自内心且难以掩藏的喜悦，一时间不禁有些发懵。
就在这时，宇文娥英微微扬着脑袋，语气略有娇纵地说：“我有身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娥英身材丰满，即使怀孕三月也不显怀，先前一路走来帝后二人也没注意。但听她这么一说，独孤皇后又细细一瞧，见外孙女的腹部确实越发隆起，当真是高兴万分，赶忙起身拉她去旁边案前坐下：“娥英，你成亲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这孩子可太宝贵了，一定要好好养胎啊！”
杨坚也很开心，接着妻子的话，对女儿道：“皇后说得对，这胎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养，不如让娥英住在宫中吧，有太医照料着，总归是安心点。”
杨丽华丝毫没有犹豫，盈盈一拜后，坦然接受：“是啊，女儿也正有此意，既然陛下提出，我就不客气了。”
与此同时，宇文娥英正拉着独孤伽罗的手，细声细语地撒着娇：“阿婆，这怀孩子太辛苦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好多我以前喜欢的吃食，现在见到一点胃口都没有！”
独孤皇后忍俊不禁，摸了摸娥英的手，和蔼地说：“外婆知道娥英的辛苦，不过你放心，既然在宫中住下了，我就会让膳房专门为你制定一份食谱，保证你有胃口，还吃得营养！”
宇文娥英听了很是高兴，得意洋洋地连连点头。这时，杨坚忽然感到此间少了一人，脱口而问：“对了，洪儿怎么没一起进宫啊？”
宇文娥英似乎早有准备，立刻伶俐地回答道：“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自然也是高兴，正好赶上成实道场有法会，就去还愿了！”
杨坚点了点头，也没有多想，只淡淡感叹了一句：“洪儿这孩子真是对成实道场情有独钟啊！”
杨丽华不想在父母面前说多错多，轻描淡写地应了两句，便再次将话题引到女儿身上。之后，这祖孙三代又热络地聊起怎么安胎，准备什么补品，气氛好不融洽。
与皇后寝宫欢腾的气氛截然不同，此时的东宫一片愁云惨淡。
云昭训穿着一套雀鸟织纹的锦缎长裙，头顶小髻倾斜，配以嵌有绿松色宝石的金簪，独自一人走到后院。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院中茅草屋的木门，赫然见到杨勇身体僵直地躺在榻上，吓得赶紧跑过去，不停呼唤：“殿下，你怎么了，怎么了？”
杨勇闻声睁开眼睛，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安抚着心爱的女人：“我没事，只是在沉思……婉儿，你怎么来了？”
云昭训见状，不由更加担心，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颤抖：“天气这么冷，殿下还是回寝宫休息吧，在这里会冻病的。”
杨勇听罢，立刻皱起眉头，义正辞严地拒绝道：“不行啊，我特意命人造了这庶人村，怎能天气一冷就不住了呢，那陛下会怎么想啊？”
“殿下……最近常有些流言……”云昭训眼底闪过一丝惊惧，谨慎地吞吐了半天，见杨勇情绪平稳，才壮着胆子，轻声埋怨道：“殿下……那些流言都说陛下会改立太子，是不是真的？”
杨勇尴尬地笑了下，他自己心中也很慌张，但为了面子还是含糊着回答道：“你也会说是流言了，怎么能当真啊……”
云昭训听了这话，并没有安心，反而神情越发焦灼，弱弱地对丈夫说：“可是……可是皇后昨日遣了两名宫女来，明面说是侍候我，可我总觉得她们时时刻刻紧盯着我，不知道是想探查什么？”
杨勇垂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也能感受到……近来东宫外多了些巡逻侍卫，想必是陛下安排的，让他们来监视我的举动。”
“那、我们……”云昭训顿时脸色大变，仓皇害怕之下，紧紧攥住丈夫的胳膊：“那我们岂不是被监禁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杨勇早已是毫无办法，一时间也只能沉默不语。下一刻，云昭训忽然灵机一动，坚决地提议道：“殿下，不如花重金收买这些侍卫和宫女吧，让他们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啊！我可以把你送给我的那些好东西通通拿出来，只要能帮到殿下，我愿意付出一切。”
杨勇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略微思考后，却仍是摇头拒绝道：“不行，这根本行不通！那些人都是帝后的亲信，哪是靠钱财就可以收买的，这样太容易弄巧成拙了。”
云昭训的建议被全面否决，心态完全崩溃，花容失色之下眼看着就要落泪。
杨勇见状，赶紧将爱妾拥入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抚道：“你也不要这么担心！毕竟，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易储，只是派人来观察我的动静，我们只要行得正，大可问心无愧。”
云昭训吸了吸鼻子，语态依旧幽怨：“高仆射都被陛下废了，我只是担心朝中再无人替殿下辩白，我们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此言如锋利的剑，直直刺中杨勇的罩门，他内心极为恐惧，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作为一个丈夫，在自己女人面前，他必须强作镇定：“眼下，采取任何积极举动，都可能会加深陛下的忌惮，我们只能以守为攻啊！婉儿，陛下喜好节俭，你以后不要穿戴这些华服钗饰了，就跟我一样穿布衣、食粗茶淡饭，如此安分守己，定能扭转陛下的印象！”
云昭训倒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只是觉得这样听天由命太过被动，但自己又无可奈何，最后也只得依偎着丈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