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宫里传来消息, 昭和帝病了，昨夜里发了热，急得明光殿中之人团团转。太医夜里冒着纷飞大雪赶来, 现在殿门用火炉子驱了一身寒气才入得殿内，探脉拿药，一气呵成。太医道, 陛下夜里劳累, 这般稍不注意便容易感染风寒, 还是应当注意休息才是。
说到底还是昭和帝太过勤政忘身, 加之年纪上去了, 体魄不比得壮年时身强力健了。也就是说, 皇帝老了。
皇帝病了，已成年从宫中分出去建府的诸王请求侍疾。昭和帝并未允许，只在清醒时准他们进殿探望，后便让他们走了。李辞撩了下袍起身打算跟着前头出去的周王等人离开, 刚走下明光殿前的石阶，后面便传来苏常侍的声音, “雍王殿下, 请留步。”
李辞停住了脚步回头，苏常侍带着笑意走来, “殿下, 陛下请您回去。”
李辞忍不住有些讶然, 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周王等人离开的方向, 最后一块华锦金丝袍角正好消失在了宫墙的转角处。她定了定神, 朝苏常侍拱了拱手道：“有劳了。”
回到明光殿，昭和帝躺在床榻上，先前闭着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目光澄然锐利，他听见了脚步声，看着李辞朝着龙榻走近，他招了招手，声音有些喑哑，“永福，过来。”
李辞跪下请安后坐到了床头，关切问道：“父皇，您好些了吗？”她细细打量昭和帝的气色，苍白没有血色，比之以往差了许多，身形也有些消瘦，不免有些心疼。她又想起昭和帝这次病倒的原因，忍不住劝了几句。
昭和帝将李辞的神色看在眼中，又听着她殷切的劝语，老怀大慰，心中觉得果然还是小九贴心懂事。转头想起自己不过是在御书房批折子一夜便累到了，心中难免怅然，果然还是老了。年轻之时，曾有战事紧急，与重臣不眠不休商讨三天三夜也不觉丝毫疲惫；而今，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
生病总是使人脆弱和伤感的，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够幸免。在床榻上躺了一天半，昭和帝想了很多，朝堂上的，后宫的，几个儿女们的，守夜人在夜里偶尔能听到君王的一声长叹，也只能捂住耳朵装作没有听见。
“我这几日病着，昏沉之中做梦，总是能梦到你母妃，她还是以前的模样，说她一个人有些寂寞，问我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去陪她。”昭和帝叹息道。
李辞眼睛一跳，忙说道：“父皇怎么说这些话，您还好好的呢，日后必能千秋万岁的。”
“什么千秋万岁，不过是那些人说来唬人的，听听就好了，我是不信的，你也不要信。好话他们都会说，说多了有时候忍不住自己就信了。有时候回想起来，朕也是逃不开虚妄自大的劣根。”一番话说得有些乱，病了这些天，昭和帝神思也有些混乱了。
李辞听不得昭和帝说这些话，总觉得有些难言的伤感，让人不想听。她皱了皱眉头，却见昭和帝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连忙扯过来一个软软的大枕头塞在昭和帝的身后，让他靠着舒服些。
昭和帝脸上露了些浅淡的笑意，目光温和亲切，“这些日子朕总是想起以往的事情，你小时候小小的一只，朕一只手就能够抱得起来，如今都这么大了。”
人在什么时候会伤春悲秋、回忆往昔，李辞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话从自己向来无所不能的父皇口中说出来，一股悲伤控制不住地就从心底里涌上了，自己也会忍不住随着回忆，眼中酸涩。“父皇，您不要说了，您会好好的。”
不过是一个风寒，她总觉得父皇脆弱了许多，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总归是不好的。
这时传来了一声窗打在窗框上的声音，李辞忙起身要去查看，一直默默侍立在一旁的苏常侍快步走了过去，将窗关好，回来禀报该是风雪太大，殿中宫人开窗通风后忘了关紧了。但还是有一小股冷风吹了进来，李辞挡在床榻前，温暖的殿内忽然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昭和帝见状问道：“这几日风雪似乎猛烈了许多？”
苏常侍立即躬身回道：“回陛下，洛都这些日风雪骤剧，寻常人都不敢在路上行走了。京兆府已经安排了人清扫积雪，只是这大雪连天，怕是几日都不得停了。”
“洛都都这般了，也不知各地情况如何，地方送上来的奏报在何处？”昭和帝忍不住皱眉道。看他这般架势，似乎病中还要处理政务。
李辞连忙阻拦了他，昭和帝也没有坚持，指着案牍上堆放的各州府呈报的折子道：“朕不看，你拿来念给朕听就好。”
他坚持，李辞只好拿了折子过来，摊开一一念给他听。好在今年雪势是大了些，但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只是冬日气温骤降，一些边境地区极寒，马匹牲畜冻死冻伤不少，西南地区甚至冻死了好些人。
李辞看到这里，思及远在西南嘉州的四姐李颂，心中难免忧虑。
奏报如此，情况并不算严重，昭和帝便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只是让李辞替他在折子上奏请开仓放粮处圈写个“允”字。可见她落笔之后神思有些恍惚，略微一想，便问道：“你可是在想你四姐？”
李辞被惊得回了神，忙搁下笔回道：“儿臣只是看到嘉州奏报说马匹冻死冻伤不在少数，可见嘉州确实寒冷难捱，也不知道四姐在那边过得如何？”
“你只是想到这个吗？”昭和帝突然这般问道。
李辞心中更是一惊，不知道昭和帝这是何意，稍后便沉着冷静下来，回道：“嘉州寒冷，再往南只怕是更冷。南鹿国若是受灾，衣食无保，怕是要进犯了。”
昭和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甚好，于此事，你回去写一份策论给我。”
李辞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般待遇以往还只是在襄王周王等人的身上见过。她也没有多想，乖乖地应了。
昭和帝看她乖巧的样子，心中更加的满意了，他从来不吝惜于给李辞好颜色看，脸上愈发宽和仁慈了。他道：“你四姐也在嘉州待了有些年了。临近过年，也该回来了。这些年过得愈发的没有滋味了，多一个人也好热闹热闹。”
李辞万万没有想到昭和帝会主动提出让四姐李颂回洛都，大喜过望，连声道：“父皇英明！”她说起嘉州寒冷冻伤马匹也是希望父皇能够心疼四姐，那时候她再提出让四姐回洛都过年，说不定父皇就允了。
没想到结果比她预期的还要喜人。
欢喜过后，李辞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调整过来。昭和帝也不怪罪她，只是觉得有些困顿了。李辞看出他的倦意，起身服侍着他躺下，看着昭和帝阖上眼之后不久，呼吸便变得平缓而绵长了。
苏常侍上前轻手轻脚地替昭和帝盖上被子，李辞便动静小心地退到外殿。她道：“孤先行告辞，父皇那劳请常侍多多上心了。”
苏常侍道：“不敢，这是奴才该做的。”
李辞转身离去，侍人立即为她披上厚厚的狐狸毛大裘衣，踏入了漫天的风雪中。苏常侍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转身回内殿去了。
“停车。”路过坊市云萝斋的时候，马车内的李辞忽然叫住了车夫，她掀开车帘子从里面钻了出来。车夫急忙为她装上脚凳，让她顺利落了地。
天气太冷了，李辞也只是听说近来云萝斋新推出的梅花糕味道清新淡雅，甜而不腻，打算带些回去给赵容倾尝尝。她大步朝云萝斋内走去，再出来时不过半刻钟，马车又重新启动，朝着雍王府行驶而去。
“殿下，定北王世子妃与小小姐来了。”李辞正脱下厚重的裘衣，侍女就在旁边禀告道。
李辞解衣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便想起来这说的是谁了，感情是大舅哥那边的嫂子和小侄女来了。脑中很快这两人对上了号，世子妃温柔贤惠、娴静清雅，小侄女又萌又可爱。最重要的是，阿容与这位嫂子关系亲近，格外疼爱小侄女。
“可有怠慢之处？”
“奴婢等万万不敢，已好生敬待了。”她虽漫不经心，奴婢却吓了一身汗出来，忙回道。
李辞心中满意，目光又落在边上她刚刚带回来的梅花糕，足足有两盒，正好拿去逗逗又软又萌的小侄女。
“今日天气这般冷，嫂子也不用赶着今日过来，改日叫人说一声，我回去便是了。”大厅中，赵容倾正与世子妃说这话，被裹了一身毛绒绒的囡囡缩在姑姑的怀里，乖巧得不得了，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握着姑姑的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看看自己阿娘，再扭着身子看看自己姑姑。
李辞来时便瞧见这么一副场景，一时间心都被萌化了，只觉得囡囡真是可爱得紧了。两人见她来了，世子妃站起身向她问好，李辞回礼。
“囡囡吵着要见姑姑，我实在没法，叨扰殿下了。”世子妃说道。
“那里的话，嫂子能来府上，孤该高兴才是。”李辞语气亲切，让世子妃放松不少。她对这位雍王殿下的印象很浅，也仅仅是停留在几面的程度。而她对雍王的认识也大多是来自那些雍王的传闻以及丈夫的口中所言。
世子妃深知传闻不可尽信，丈夫所说之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度，只不过丈夫在说起这位雍王殿下时，语气总有些不对，毕竟雍王娶走了自己的嫡亲妹妹，他的心情，自己这个做妻子的总是要理解一二的。
至少现在看来，雍王殿下温和有礼，倒不似传闻所言那般跋扈无礼。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