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齐府白事
齐老将军在安阳公主正式受封储君的三日之前死去。
原本已经被皇帝敲打得安静下来的朝堂再次掀起波澜, 那些犹没有死心的朝臣们立马以“女子为君”不详为由,纷纷上书劝阻。
而在分家事件后没了齐广识、齐老将军庇护的齐府母子,先是被以齐府建筑超出白身百姓应有的制度被京兆府强制缉拿, 不得不封闭了一部分宅院,掏出家中大笔银钱上下打点, 才免去牢狱之灾。
被废之后齐宏博的性情愈发地怪异,他整日里不停地饮酒, 借着酒意折磨封玉怡不说,后来还沾染上了赌瘾, 赔出去大半家产, 连齐母的嫁妆都被卖了还债。
然而哪怕到了这个地步,齐母也着魔了一样捧着她心爱的小儿子,但凡齐宏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都是封玉怡的错, 婆媳两个斗法斗得死去活来,齐宏博坐在中间一边喝酒一边鼓掌叫好, 从原本那个英姿勃发的将官彻底沦落为颓废油腻的中年宅男。
直到齐老将军的死讯传来, 这一家子才暂时停下了内部互斗。
此时距离齐家兄弟分家还没过去半个月。
披麻戴孝的齐广识看着上门来吊丧的母亲与弟弟,既惊讶于两人的颓唐憔悴, 但同时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或许他在被两人刻薄地赶出家门那一瞬间就已经预料到今日的情景了。
直到今天,齐广识也不知道徘徊在自己心中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对母亲和弟弟无情的怨恨有, 但多年以来对家人的亲近也有,更多的,却是一种麻木了的茫然。
眼睁睁看着齐宏博滑向深渊的时候,齐广识向他伸过手试图救他了,但齐宏博拒绝来自兄长的劝阻和拯救, 一意孤行地要对付岑家,但他现在却只敢闷在齐府里喝酒,就连开口报怨辱骂的时候都不敢提“岑阁老”哪怕半个字。
秦晞今日穿了一身烟色的衣裳。
毕竟是老人家的葬礼,他也不好穿得太过幸灾乐祸。
站在门口迎客的齐宏博见了一朵乌云一样飘过来的秦晞,下意识地把自己整个身子一缩,躲在门柱后面,浑身都抖得像筛糠一样。
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地选择挂着一张死人脸,当做没看见齐宏博的丢人模样。
比起躺在灵堂上,放在棺材里的齐老将军,“岑阁老”这个明明是只恶鬼,却还偏偏要在大白天出门的家伙更像个正常的活人。
“鄙人也算与老将军有多年同朝之情谊,此番不请自来,还望齐将军莫要怪罪。”
“岂敢。”齐广识给下人打了个眼色,叫他们先把齐宏博带下去休息。
秦晞双眼含笑地斜了“前女婿”一眼,再落到齐广识面上,忽地压低声音:“齐将军做了正确的选择,鄙人十分欣慰。”
齐广识脸上的愁色从来就没能消散过,他微微颔首:“还要多谢岑公指点。”简简单单一句话叫他说出了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秦晞不以为然,反而感到熟悉。
被他“指点”过的人,要么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关,早早疯癫自尽;要么把持住了本心,从他的恶意捉弄下挣脱出来,从此鱼跃龙门一帆风顺。
但能从秦晞手里挣脱出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一个巴掌就能数清楚了。
是以。
诸天万界之中,忌惮秦晞的人远远比记恨他的要多得多。
秦晞很乐意见到在自己的帮助下,齐广识能从那么糟糕的家族里摆脱出来,但至于齐广识心里会不会因此难过愧疚自责,那就都是这个有前途的小伙子需要自行去承受的事情了。
要是齐广识没能抗过来一不小心给玩死了,那又跟好心帮忙的秦晞有什么关系呢?
他眯着那双好看的凤眼,红痣没入睫毛的阴影。
“过哀则毁身,想必若是老将军泉下有知,他也会希望齐将军你早日振作。”身为一只在世人眼中从地府爬回阳间的恶鬼,秦晞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起来不怎么靠谱。
于是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如果齐将军实在是不放心,鄙人也可以帮你去问一问。”
齐广识神色一凛,当即便回拒了:“祖父一生操劳,还请岑公莫要因此等小事去扰得他老人家死后也不安宁!”
他把话说得很重,路过的宾客纷纷噤声,秦晞却不在意,反而十分认同地说道:“是啊,人老了死了,最担忧的也无非就是活在人世间的子孙,她受欺负了心痛,他不出息了生气——不过齐将军且放宽心”他沉了沉语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齐广识说,“齐老将军的心胸不像鄙人这般狭隘,所以他多半是不会有从地府爬上来惩治那不孝子孙的机会啦。”
秦晞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观察过了。
这个世界还很年轻,世界的意识都还没能发展完全,就更不会存在诸如妖魔鬼神一类的超凡生物;但这世界里的生灵也是有灵魂的,只不过生灵死后的灵魂会自动消散回归于天地之间,而不是像其他某部分世界一样去到地府等待轮回。
“您当真死了吗?”齐广识充满疑惑。
秦晞没有揭露自己来历的打算,但这也不妨碍他随手逗一逗齐广识:“‘死’字多难听呐。”
看着齐广识发愣的表情,秦晞话头子就此打住:“时候不早了,若将军心里还存着疑惑,待你祖父身后事了了,鄙人在岑府随时恭候大驾;现在还请主人家允许鄙人去送老将军最后一程,也算是全了他我多年同僚之谊。”
齐广识压下疑惑,侧身抬手:“岑公请。”
棺椁之中摆放的老人的体型因病痛而变得干瘪,苍白得像是在脸上涂过一层白蜡,他身下垫满了散发着寒气的冰盒,当朝官宦人家办白事往往要将遗体摆足七日,以供亲朋好友哀悼,如今正是深秋,齐老将军的遗体虽然僵硬干瘪,却也没什么异常的气味。
秦晞站在棺材前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拱手行礼,腰微微弯下,齐广识注意到秦晞腰带上挂着一只银质的香薰球,样子有点儿像女眷最爱用的那种,上边的花纹却全是某种自己看不明白的文字,看似凌乱又有种奇妙的规律蕴含其中,齐广识不过看了几眼,便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几乎快要站不住脚了。
一旁的秦晞很好心地伸手扶了齐广识一把:“将军,小心了。”
齐广识乍然清醒,然而在清醒过后随之即来的确实通体寒透的恐惧。
就在他惶惶愣神的时候,秦晞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灵堂。
藏在客房里,因再次面见“恶鬼”而胆战心惊的齐宏博捧着热茶,坐在他对面的是宗室里的某位郡王,这位郡王先是表达了自己对齐老将军亡故的叹惋,后又借着对岑瑶以及女子书院的布满,挑起齐宏博与自己的共鸣。
齐宏博只觉得二人越聊越投机,他那个已经被酒精破坏的大脑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正被郡王牵着鼻子走。
“陛下执意要立安阳公主为储,这实在是犯了天底下最大的忌讳呀!”郡王拍着膝盖,一副愤恨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安阳公主哪怕是皇后嫡出,但她终究只是个女人,女子为君大不祥,你悄悄,怕是连齐老将军的死——”郡王压低声音,凑到齐宏博耳边,“都是她给克的!”
齐宏博心里长时间挤压的郁气在郡王的挑拨下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齐某如今只不过一个毫无用处的白身,无法为祖父张目,我那兄长他与岑家相交甚厚,肯定也不会想着要为祖父报仇!”
他红着双眼,血丝爬满眼球。
“我要去敲登闻鼓!叫陛下知道到底谁才是衷心于天下百姓之人!哪怕是、哪怕是舍了我一条性命,也要将这世道掰回正途!”齐宏博将茶杯往地上一摔,这番豪言壮语似乎让他找回了从前的意气与豪情,他觉得自己又变得高大起来了。
而那个来挑拨他这个大傻子去当个出头椽子的郡王见自己的算计得逞,连忙顺着齐宏博的意吹捧了他几句,把齐宏博说得愈发飘飘然。
“齐公子高义。”郡王夸到,“对了,陛下欲在后日为安阳公主举办立储大典,在大典前后都要为皇城根上的百姓分发祈福用的粮食铜板,若是齐公子能在大典之前去将登闻鼓敲响再好不过。”
不但能打断立储,运气好还能叫皇帝看见女人当政的不详之处,彻底断了安阳公主和偏向她的那些女官的路!
二人凑在一处密谈了许久。
齐宏博努力挺直已经变得佝偻起来的脊背,在与郡王分别时,他抽动鼻翼:“郡王用的香如此清新寒冽,真不愧为忠君高洁之人。”
郡王一愣:“小王从来不爱用那些个什么娘们儿兮兮的香啊粉啊的,这味道”他仔细嗅了嗅,“倒有点像是长在高山悬崖上,一种名叫雪柏的树的气味,噫,真是奇怪,那树到了京城里是从来养不活的才对。”
二人没对这气味纠结太久,匆匆关上门便离开了客房。
齐宏博与郡王各自分开,忽然有人从他背后拍了一下。
齐宏博提着一颗心往回望去,却见是一身麻衣的齐母,齐母手上拿着个花纹奇怪的香熏球:“你走慢点儿,东西都掉了。”说着她便把香熏球塞进齐宏博手里。
齐宏博拿着香熏球看了几眼。
这东西?
对。
这是我的东西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老秦:玩玩球而已,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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