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殳觅馨第二天早上是被姜映推醒的，她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趴在床沿上，脸上黏糊糊的。秋天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整间屋子镀上了一层暖色。
“妈妈，你醒了……”殳觅馨睁着迷蒙的双眼左右看着躺在床上同样注视着她的姜映，“你终于醒了，我吓死了。”
姜映脑袋昏昏沉沉的，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两边的太阳穴爆裂似的疼痛，她挣扎着坐起来，用手轻轻抚了抚殳觅馨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你怎么在这儿睡下了？”也许是病了一场的缘故，她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
“我写作业写累了，趴着休息了一会儿，一下子就睡着了。”殳觅馨用手按住姜映放在自己头上的手，随后又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细细端详着，这只手苍老粗糙，手掌上布满了老茧，就像个久经风霜的小老头的手，这双手，完全是一层肉皮附在骨头上，并不丰满也并不美观……莫名地，殳觅馨眼前浮现出另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整洁，连指甲缝里面都清洁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并且极其富有肉感——那双帮她支付了三十五块钱的手。
“……妈妈。”
“嗯？”
“……”
“怎么了？说话呀？”
“……爸爸，对于爸爸，你还想他吗？”许多年没叫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总觉得生涩别扭，仿佛嘴巴解锁了一个新的词语一般。
殳觅馨清楚地看到在她说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姜映的眼神亮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亮了一下，她当然不会猜到殳觅馨已经见到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失踪已久的人，于是只单单骂一句，“问这个做什么，我想到他就觉得烦。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提他了？你从来没主动提过他。”
是的，殳觅馨懂事的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何况是说了就会令姜映生气伤心的话。平日里，即使姜映主动提起来，她也只是默默地听着，绝不插嘴一句。但是今天，她想抓住一个机会，一个很可能改变她们家庭关系和现有命运的机会。
“我昨天看到了一个跟爸爸长得很像的人。”
“……”
“……”
“……真的？”
“嗯。”
“……那又怎么样，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真的很像吗？有多像……”
“反正……几乎一模一样……”
“……”
“我说的是真的。”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他的样子？”
“当然记得，毕竟……毕竟小时候，每次你打我，爸爸都会护着我，我永远都记得爸爸的样子，毕竟他长得帅，嘻嘻……哎哟，干嘛打我呀，我说的是实话啊，痛死了……”
“唉，那个负心汉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隔了这么多年还记得他的样子，一定会害羞的脸红的，他肯定会后悔离开我们，他还会给我们跪下来求我们原谅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脸红……”
“那……你想他吗？你……还爱他吗？”
“……”
“快说呀。”
“我想有个屁用，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万一活着呢？你快说，万一爸爸还活着呢？”
“活着……”姜映的眼圈登时红了起来，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她鼻子一酸，抬头眨了眨眼睛，嘴巴微微向上张着，轻叹口气之后，半晌才说道，“活着的话，就让他好好活着吧，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又能拿他怎么办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殳觅馨一听姜映这样说，心里面立时激动起来，她充满希望地握紧姜映的手，凑近她欣喜地说道，“你可以让他回来啊，你让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肯定早就想回来了……”
殳觅馨昨晚想了很久，她猜测殳伯印一定早就在暗地里偷偷注意她了，迟迟不肯出现的原因一是怕姜映不接受他，二是还不敢完全确定她们的身份，昨天她修车钱不够，他是见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现帮她解围的——他一定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她们能接受他的机会！
姜映长叹一口气，胸脯随着呼吸隆起来又平下去，她把手从殳觅馨手里抽出来，握成拳头举起来用力地捶打着两边酸痛的肩膀，收拾着准备起床，“看你说的好像真见过他似的……”
“我真的见到他了！我……”殳觅馨激动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昨晚在地上坐着，双腿盘着久了，刚才强制起来双腿发出一阵强烈的疼痛，这股疼痛感差点让她又重新跌坐回地上去。
姜映及时扶住她，脸上现出平日里的不耐烦，“行了行了，今天废话说的够多了，我该去干活了，愁死了，躺到这个时间点儿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身体还没好，再躺会儿……”殳觅馨劝她躺回床上去，紧接着再次强调道，“妈，我真的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看你是看见鬼了！”姜映说完，从墙上的挂钩上面取了围裙出去，随后，门被“嘭”的一声关上。
晚上，赫连一家围坐在餐桌上用晚餐，姜映腰上系着花围裙从厨房里面欢欢喜喜出来，双手戴着手套端出刚出锅的黄豆排骨汤，“最后一个菜来啦。”
徐朵穿着秋季宝石蓝的冰丝睡衣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儿童餐具，餐具上面单独装着小孩子吃的易消化的食物。小鸽子坐在徐朵的腿上玩新买的布娃娃，樱桃似的小嘴巴时不时张开，吃一口徐朵喂到嘴边的米饭，模样乖巧又可爱。
“姜姐，你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嘛，有尤姨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徐朵从小鸽子身上抽出一只手把桌上的菜拿开些，从中让出个位置放排骨汤，“现在感觉好些没有呀？要不下午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样放心些。”
赫连雄正戴着眼镜看晚报，听徐朵这么说，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报纸，“对了，我听徐朵说你身体不太好，怎么？今天还没有去看吗？”
赫连不管菜上没上齐，老早就动筷子了，他坐在赫连雄旁边安安静静吃饭，很随意地朝站在那双手揪着围裙满脸堆笑的姜映看了一眼。
姜映见大家这么看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红，她摆摆手道，“就是天突然凉了，身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哪有那么严重。我们农村人的身体硬朗着呢！”
等到姜映盛了饭菜进屋之后，徐朵才望着那扇刚刚关闭的房门，不无担忧地说道，“但愿真的不要有什么问题才好，这真要出什么大事，这母女俩在这边也没有个可以联系的人，怪可怜的。”
赫连听徐朵这么说，端着碗哂笑一声，“噢，原来老妈你是担心她们俩在我们家里出事啊，怕到时候责任全部丢到我们头上。”
“你小子怎么这么跟你妈妈说话……”徐朵急了。
赫连雄拿勺子盛了一小碗排骨汤，放到面前，“你妈说得没有错，这母女俩在这里无依无靠的，万一真要有个什么事情，碍于多年的情面，咱们也不好放着不管。怕的是，这一管就要长久管下去，要是以后……”
赫连蓦地想到殳觅馨那张倔强的冷冰冰的脸，再听赫连雄这样说，他内心充满着不屑，“只是在我们家干活而已，哪里需要我们来管她们的生活？”
赫连雄长叹一声，一下将手里的瓷勺放回到瓷碗里面，瓷勺碰击瓷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红木桌上立时溅上几滴浑着油星的汤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个脑袋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连觉得他话题转变得莫名其妙，“我又怎么啦？干嘛突然扯到我头上来？”
徐朵一边抱着小鸽子，一边将筷子放下来，“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欺负人家女儿了？我听你们班主任在电话里说你成天没事就去捉弄人家，你要是闲得慌就把自己的功课好好补一补，也不看看你的成绩都掉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别成天像只鸟一样飞来飞去的，成什么样子啊。”
“我欺负她什么了？是她自己说我们家看不起她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莫名其妙。”
听闻此话，赫连雄眉峰微微起了褶皱，他用目光审视着赫连的表情，“这话是那孩子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胡诌的？”
赫连见赫连雄对自己说的话认真了，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目光有些游移不定，“反正……她就是那个意思。她早就不想呆在我们家里了。”
徐朵跟赫连雄两人相视一眼，心里疑惑。
又是一年桂花开得最旺的时候。辰高里的桂花香气老早就飘到了百米之外。下课铃响之后，楼下高一高二的学生纷纷跑到桂花树下捡拾掉落满地的一粒粒金黄饱满的小花瓣，她们大多是女孩子，或是用校服外套兜着，或是用纸张包着，预备积累多了拿去做成香包或者香瓶。与下面嘻嘻哈哈的场面不同，楼上高三的学生就只有眼巴巴地趴在走廊栏杆上看着的份，并且，心里也没有多少羡慕，毕竟这样的场景已经看了将近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