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荷酥
“荷风”是一间江南水乡格调的雅间, 入房向壁上挂的是前朝大家画的《画船听雨图》。花梨木上铺着素绢，随意摆着成天青釉茶具。房间中倒是不见任何金玉之物，稍微贵气些的只有鎏金的博古架, 还被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
霁月茶楼的上等厢房各有特色，没想到秦朗出身中原，会选这样一间南国情调的。他今日穿了月白色的锦袍，恍若鹤般高洁，倒是压住了些多情气质。
他抿了口清茶，弯着眼, “小姑娘, 你可知前几日, 济世堂来了位古怪的病患？”
这唐心怎么可能知道, 她摇摇头, “不知。”也并没有和常人一样询问, 说完后还吃了块荷花酥。显然她对这吃的更有兴趣。
茶楼的荷花酥做得很好看, 内里的花瓣粉嫩饱满，外面是翠绿的酥皮。一口下去, 里面是甜而不腻的豆沙馅，还带着荷花的淡淡清香。
更绝的是它的饼皮, 是由千层皮叠成的, 吃着酥脆却不干，口感独特丰富。唐心出来时没吃早饭, 如今已经快到晌午, 因此没忍住吃了好几个。
“我师父他老人家有个规矩，三天出诊一次，一次只替持有玉牌的五个人看病。这个规矩他坚持了半辈子，那天他却破例了。”秦朗并不在意唐心的态度, 语气有些调侃。
“神医他为何破例？”唐心有些意外，抬头问他。她的一双杏眼大而水润，最绝的那一点点眼尾，又添了一丝妩媚。
不过秦朗的目光却被另一处吸引，他凝视着唐心，突然低声道：“你先别动。”
少年的动作很果断，女孩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半倾着身子，越过桌子向她俯身过来。一股清冽的冷香铺面而来，唐心鬼使神差地走神了。
这似乎是木叶清香，寒凉而微微苦涩。虽不似那人的甜香，却都属于冷淡的花草香。
直到她的嘴边传来温凉的触碰，力道极轻极柔，稍纵即逝。她才回过神来，秦朗又坐了回去，眼神带着笑意，“刚刚你嘴边沾了点糕屑，我帮你擦擦，不用谢我。”
若是平常的姑娘或许会羞恼，但是唐心没有。这段时间她查阅了有关逍遥谷的资料，知道里面的人的确与众不同。逍遥谷的位置世人无从知晓，只知道处于中原。逍遥人多为医痴，整日潜心医或毒。谷内人耕种织布，自给自足。
若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的人，自然会比常人少些算计，心思更为纯净。更何况秦朗是医者，本来对男女大防便不看重。
她又有求于此人，也不好拿此发作他，不过普通的男子也不会这么做，因为看着真的蠢。不过唐心对这人的抵触感倒是淡了几分。
逍遥谷的弟子大多为谷主收养的孤儿，虽说内门弟子的选拔极为严格，外门弟子却很多，大多是没有医术天赋人。与其说谷主是为了扩充势力，倒不如说他是在做善事。虽然逍遥谷不喜与外界打交道，但是不禁止弟子出谷历练。
这次隐居几十年的神医出谷是件稀奇事，不少江湖势力一开始纷纷揣测，难道号称与世无争的逍遥，终究也还是起了争名夺利之心么？不过后来看老神医的做事态度，古板守规矩，任凭你是什么王侯将相，他也鸟都不鸟。众人又放弃了这个猜想。
而秦朗说的这件事，也颠覆了唐心开始的印象。他说那天半夜，济世堂的后门倒下了个人。作为神医的大弟子，看门和守夜的活自然都是他做，因此刚好被他碰到。
逍遥师门有训：死生有道，听天由命。他们是不能随意救人的。如果是在别处，秦朗还会偷偷地出手，这次在自家大门口，若是救了，接下来该喊救命的便是他自己了。
他怜悯地看了眼蜷缩在地上，像是一条野狗的人。长叹一声，准备回屋拿床被子，然后把人送走。没想到他一转身，迎面便撞到个黑影，他唬了一跳，“谁？！”
“是我。”熟悉的苍老暗哑的声音，竟然是神医。秦朗下意识地站好，规规矩矩地低头，“师父，我没有想救他徒儿这就把他送走。”别看他作为内门弟子外头看着风头无两，却是被神医的藤鞭打大的，畏惧已经刻入骨子里。
没想到神医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酒一壶，桔梗、射干各四钱、黄芩”
须发皆白的老者瞪了一眼少年，“还傻愣着干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人拉到荒地里去救。这病邪门，切记不要碰到他。”
“哎！师父您果真是大善人！”秦朗记着要抓的药，很快便去煎药。
“等那人醒了，我师父才告诉我，此人得的便是马喉痹。”等秦朗说完了这件事，似乎又怕唐心害怕这病传染，又解释了一句，“我全程都没碰到他的，这个你放心。”
“你救的是谁？”这件事带给唐心的冲击一时有些大，其中透露了太多讯息。而当事人却半点都没察觉，她只能从最容易入手的开始问。
秦朗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逍遥救人从来不图回报。我、我没问他的名讳。”
“这人难道如此不知礼数，没有自报家门吗？”女孩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就是怕他心里有负担，所以我特意，又给他喂了碗安神药。在他醒之前把他送走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谪仙人物，实际上却和个傻子似的。看秦朗的模样，好像还觉得这举动很是明智，值得夸奖。
唐心感到内心久违的无力感。“”她在嘴里愤愤地塞了一块荷花酥，努力地将满腔悲愤咽下肚。
“你怎么了？”
“容我静静。”
马喉痹虽只传开一个月，便将满城搅得风雨交加。老神医却在这个关头，宣布闭关修行。他挑的时间刚好是病爆发的前几天。
众人虽有怨怼，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逍遥谷做事只凭本心，不畏人言。老神医早过了耄耋之年，凡俗的事到底和他也没什么大关系了。
可是他不但出手救下此人，还不惜暴露手里有马喉痹的药方。当然，这也不是老神医故意暴露的。恐怕他也没想到秦朗会把自己卖了。虽然
唐心看了看满眼“天真”的少年，这的确是她的目的，可她不会做不出彻底利用他人的事。最终她还是说了，她想要这张价值万金的药方，并且愿意付出任何报酬。
秦朗这时看着聪明了点，“小姑娘，你年纪这么小，能给我什么东西？”
两人都清楚，唐心若是不是真心相求，刚刚便能无意识地诱导他，将药方套出来。
“你只要说你想要什么，就行了。”女孩彻底显露出本身的沉稳冷静，颇有处事不乱，临变不畏的风度。
“此话当真？”秦朗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眉眼含笑。此时外头起了风，凉风刮过透花的窗柩，吹动屋内素雅的青纱。
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屋内的女孩容貌灵俏，少年风姿清雅，这场面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那天唐心与秦朗达成了什么协定，谁也不知道。两人告别之前，唐心再三嘱咐，让他死守住那件事云云。
少年却舒朗一笑，眸光柔湛，如星子般璀璨，“你觉得我真的这么傻？”
女孩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等她抬头，那人早就消失在原地。
可惜世事无常，从拿到药方到制定对策，唐心这次的速度都足够快，还是比不过有人的别有用心。
城主对“马喉痹”的处理方法简单直接，所有染病的人一律被关在城郊，那地方刚好靠近西郊。严禁任何人出入。若有反抗者，无论身份当场斩杀。
唐心在这之前，几乎是以死相逼，才让楚老二答应先带着邵柠月去姑苏。他们同样逼唐心答应，等送完人楚老二依旧要回来。
夷城的花家以武立身，作风一向强硬冷悍。这时伤亡最为惨重的西郊民众，才纷纷惊觉明白：原来这三年什么都没变。他们永远都只是权贵们脚下的泥，如刍狗草芥。
听说这道政令一发，沈家少爷连夜求见城主，却第一次被拒之门外。城内人自保还来不及，只有这位大少爷，还敢想着往西郊跑。
其实从重生起，唐心便暗中观察着这位城主。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东西，当初以为讲学会发生的变乱也没有发生。幕后之人早就开始防着她，在能出手的范围内，不给她留任何有利翻盘的机会。
他们却无法控制沈青珂的行为，他还是和唐心交好了。估计这三年对方没少在暗地里跳脚。因此才在对陶秀才下手成功时，满含恶意来挑衅示威。
沈青珂难得遇到挫折，唐心这头的境况却大为不同。夷城的等级森严，哪怕三年来她天天出入沈府，也未碰到过传说中的城主一次。
听下人们说他每次见沈青珂，走的都是秘密通道。平日里也不怎么出席的宴席庆典，仅有的几次都是装束威严，高高在上。这样看来，的确很少有人见过他真容。
有次唐心装作无意问沈青珂，城主大人当真生得威严万分么？听说他目如铜铃，高如小山，望之便令人胆寒。对方难得犹豫半晌，最终和她说了句，花城主仪容甚好。
当时她不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她亲眼见到花则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