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邻居
白桃镇,一个被山围起来的小镇子。似是老天爷特别照顾,几年不见一场雪,四季常春。气温最低不低于3c,最高不过35c。
白桃白桃,名曰白桃,种皆桃树。名白桃,不过是桃花镇在之前就有了,只好再改名。正巧镇上最早的一户人家姓白,便唤白桃镇。每次提及镇名,都得解释一通。
三月中旬,花盛之时,随便挑座附近的山放眼望去,闯入眼帘的只有那让人着迷的粉红。
穆煜邢6岁搬到白桃镇,刚搬来不久哥哥就因病去世了,自那以后,他不怎么与人交流。
他现居燕桃小区的别墅区,231号。这里只要是有人住的房子后花园里都会载有几颗桃树,公共花园更是一片桃林,可能是为了对上了“桃”字。
三月的中旬,雨路过了这,被美景迷住了,长久驻足。看着看着,突觉这景有些败笔,要为它消去。时大时小,像个雕塑家似的。
“嘀嗒——嘀嗒——”伴随着雨声,地上堆积已久的尘埃被雨水冲刷干净。地面布满水,水里映着整个世界。
连续多日的雨,空气湿湿的,但确实是更清新了些。
这天下午,它累了,肯停下来喘口气。太阳见它停了,马上来接班。温度刚好,不冷不热。
“哐当——”保姆一手提了装满菜的袋子,一手推门而入。穆煜邢正一人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挺喜欢看书的。一开始只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后来慢慢喜欢上了,也不知为何。世上莫名其妙的事那么多,都有解释,不太可能。
保姆走近了些:“邢,雨停了,花开了,你出去看看吧。可美了。”
整个客厅久久没有说话声,只有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这种场面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他有其它反应倒会让她觉得不对。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邢,大少爷都走三年了,你不能一直……”
话还没有说完,穆煜邢就猛地把书甩往茶几,书迅速从茶几上划过,飞掉在地上。
他瞪着保姆:“我出去,不许提我哥!”
哥哥走后,谁在他面前提他,他都要发火。以至于他刚刚看保姆那眼神仿佛是一把剑,直抵喉咙,马上要将其刺穿。
穆煜邢转身出门,“嘭——”的一声,门关上了。声音震耳欲聋,门旁的东西都晃动了几下。保姆留在原地独自叹气。
这些年来,他沉浸过去,忽略现在,没有未来。她一直想找到让他走出来的办法,但一直没有找到……
穆煜邢在后花园,如之前所说,那种了几棵桃树。
赤褐色的桃树枝上缀着数不清的桃花。粉嫩粉嫩的,颜色按由深到浅从中间往五瓣过渡,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雨珠。室外的空气干净得让人感觉都可形成水了。
他站在桃树下,闭上了眼睛。忆起刚搬来的日子,也正好是这几天,好像就是昨天。
那时哥哥的病情还没有恶化。下雨了,他缠着哥哥,让他教自己弹钢琴,写作业什么的。雨停了,就出来看看这桃花,散散步,玩玩游戏。
那时的院子,不似现在这么冷清,总充满着少年的嬉笑声和阳光。
桃花开得也很好,很美。现在也无差,只是地方没变,桃花没变,人少了。
见到哥哥的最后一面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当时非常虚弱,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血色,看着很是骇人。嘴唇也没了昔日的淡红,眼睛有些睁不太开了,感觉下一刻就会永远闭上。手上无数个针孔,旁边还放在一台心电监护仪……
他对站着病床旁号啕大哭的穆煜邢挤出了一个微笑,连声音都弱到感觉下一秒就会断了:“邢……怎……怎么了?笑……笑一笑嘛,笑起来好……看。哥……有点想喝饮料了,你……你去帮哥……哥买一瓶好吗?”
穆煜邢粗鲁地擦掉泪水,对哥哥频频点点头生怕他看不见。
小卖部就在医院门口,不是很远,但来回一趟还是要花些时间的。穆煜邢匆匆买好跑回住院楼。病房在5楼,电梯上去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剧烈的疼了一下,疼得他差点没站稳,他扶住扶手,捂住胸口。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和哥哥一样生病了,它又奇迹般的好了。很奇怪,很奇怪。
电梯门开的那一刻,他迈步跨进走廊,看见护士们慌忙地推着一张病床往手术室跑,他马上让道,却还是被撞到。
力度很大,手很疼,东西也差点掉落。
不知为何,心脏又开始疼。
病床推过他时,他想看看是谁,但根本没有机会。
他往前看,看到跟在后面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突然意识到什么,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嘴里不断喃喃自语道:“不是,不是,肯定不是……”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最后的自我安慰,他已经不敢看了。
姐姐过来抱住了他,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慌张:“小穆,没事的!会没事的。”她眼里含有泪,鼻头红红的。之前很在意形象的人,现在头发乱飞也不顾及。
这句话,再次将他来回现实,直面现实。手上的袋子没再提住“砰砰——”两瓶饮料落在不同的位置。
他们一家坐在手术室外,穆煜邢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因人而起的,对生命逝去的强烈不安和恐惧。
他很害怕,不断冒着冷汗,畏惧竟让他都不会哭了。明明已是六月了,医院里却让人深感还在冬天。
脑子乱成一团,耳边回荡着哥哥让他去买饮料的声音。身边爸爸怀里的妈妈已经哭成泪人,姐姐靠着墙,一手扶着额。
他心慌慌的,有千万匹野马在那里狂奔。风吹得他直哆嗦。
“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哥还答应过我,要一直陪我的,哥不会撒谎的。哥,一定不会撒谎的。”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无比的煎熬,穆煜邢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当时只知道等,等出来的结果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坏,各站百分之五十。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只要等就行了。
“手术中”灯灭了,医生刚出来就被穆煜邢和家人围起来了。
穆煜邢只记得医生出来叹了口气,说:“节哀”
立刻感觉天旋地转,有些站不稳。随后,仿佛就像失聪了,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一阵“鸣——”,再后来妈妈就昏倒了。自己也两眼一黑。
过去的种种浮现在脑中,悲伤涌上心头,鼻子酸酸的。
吹起一阵风,风吹落了桃花和上面的雨珠,也吹出了眼泪。
穆煜邢另一只手放在胸口,缓缓开口道:“哥。我好……好想你。”
他没想到在外面哭了,挺让人害臊的。眼泪却不听劝,像前久的雨一样,一直向下掉。
突然,一个嗲嗲的女声打断了他:“哥哥,你怎么哭了?”
穆煜邢一惊,马上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
抬头看去,一个戴着系着粉色丝带的圆顶草帽,穿着纯白连衣裙的小女孩被花园的护栏拦在外面,现在正用她那大大的,很清澈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她像是要去海边旅游的女孩,很活泼可爱。
穆煜邢冷冷道:“不关你的事。”语气拒人于千里。
他一时觉好羞,在外面哭了就罢了,还被一个小姑娘看见了!羞耻感让他不怎么想看女孩。
小女孩双手叉腰,皱着眉说:“什么不关我的事?我都看见了,那就和我有关了!”
穆煜邢见状,只觉得这小孩好闲,好幼稚。他转身想要回屋去。
小女孩见穆煜邢往回走,连忙对他大喊:“哥哥,哥哥!你停下!你不能这样走了!你停下!”
穆煜邢没有理她,继续往回走。
小女孩跳起来,想吸引穆煜邢的注意力。结果,因为地面上有水洼,她一个重心不稳,摔倒了。
“啊——!”
穆煜邢被尖叫声叫停脚步,回头,小女孩跪在地上。膝盖擦出血了,小手也破了皮。原本白如雪的裙子沾染上了地上的积水和一点点血迹,变得脏兮兮的,肉嘟嘟的小脸上眼泪不停往下掉。就好似一只落入了泥潭的小白猫。
“哼,嗯哼哼——”
穆煜邢扶额,心里挣扎:这莫不是来讹人的?别多管闲事,容易老。但在自己家门口啊!
他叹了口气,走到花园外把小女孩抱起,不耐烦道:“真是倒霉。”
小女孩渐渐停住了哭声,安安静静地待在穆煜邢怀里。她觉得穆煜邢的脾气不怎么好,这万一再让他不悦,可能还会受伤,这还不如乖一些。
她在他怀里躺着,他身上的味道很清晰。是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闻起来甜甜的,没有一丝丝汗味。这个奶味有点像旺仔牛奶的,她不确定。
穆煜邢把小女孩抱回家,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用食指指着她:“你,坐好,别动,等我回来。”
小女孩不敢动,穆煜邢到楼上找医药箱去了。
保姆从厨房走出来,还未看清坐在客厅的人便已开口:“邢回来了。”
等她走到客厅时,没有看见穆煜邢,而是看见了一个衣服脏兮兮的,膝盖还流着血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
保姆先是震惊,出于同情心和母性马上就跑到小女孩面前,蹲下柔声对她说:“小姑娘,你这,这怎么伤的呀?”
小女孩看着保姆,一脸呆萌:“摔的。”声音嗲嗲的,光听就猜想是个小萝莉。看人,亦正是。
保姆看着女孩的伤,眼里不尽的心疼:“哎呀呀,都摔成这样了。家长看了得心疼坏了。你等等啊,阿姨去给你找药啊。”
保姆跑去楼梯时,穆煜邢正好皱着眉从楼上提着医药箱下来,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但由于声音太小,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穆煜邢看见保姆,马上舒展了眉头。他刚刚还纠结怎么给女孩上药,正好出现了救星。
他把医药箱递给她,手摸着脖子后面,头偏向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女孩子,我不方便,你去。”
保姆第一次看见穆煜邢这样,觉得有些好笑,接过来医药箱,跑去客厅。
保姆仔仔细细的看了伤口,对小女孩说:“没事的,只是擦伤。先清洗干净然后在上点碘伏。只是,可能有点疼,你要忍住啊。”
小女孩抿着嘴,皱着眉。见她拿出了一瓶生理盐水、碘伏、纱布和一包医用棉签。
她往伤口的地方倒了一点生理盐水,然后又用棉签蘸取少量碘伏,轻轻地往伤口上擦拭,少量多次,再用纱布包扎好。
这个过程中,小女孩一直很配合,没有乱动,也没有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
保姆收拾好东西,洗完手后,又来到客厅,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好乖的孩子,你叫什么呀?你的家在哪里呀?”
小女孩:“我叫封白棠,白色的白,海棠花的棠。我家就在旁边。”
保姆想了想,旁边好像是新搬来一户,说:“旁边吗?新搬来的那家吗?”
封白棠点点头。保姆笑着看向在一旁的穆煜邢,说:“邢,人才刚来,你们就认识了。看来日后你不用一人了。”
穆煜邢“嗯”了一声,伸左手到封白棠面前,道:“走,我送你回家。”
封白棠把手搭上去,还是不怎么方便。穆煜邢别无他法,将她背起。
封白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手还直直地伸着,穆煜邢颠了一下,她马上双手挽着他的颈。
“咳,咳咳。松点。”穆煜邢被她弄得差点呼吸不过来。
封白棠马上松了些,在穆煜邢耳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穆煜邢被她弄的耳朵痒痒的,湿湿的,烫烫的。不好受。他没有回答,算是同意了。
少年背着女孩在路上慢慢走,迎面吹来的风正好消减了些许燥热。也是奇了个怪,昨个明明还下着雨,今就太阳高照了且热得让人重新洗了个澡。
到232号门前,“哥哥,这里就是我家了。”
穆煜邢把封白棠放了下来,一只手牵着她的小手,一只手去按门铃。
不久,一个寸头,穿着白t,黑色短裤的小男孩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穆煜邢,不认识,猜想着他是谁的时候,看到了封白棠。
“棠棠!”男孩看见封白棠脚上包着纱布,马上跑过来。
“棠棠,你怎么了?这,这怎么弄的啊?快让哥看看还有没有哪受伤!”男孩将封白棠抱过去,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封白棠指了指穆煜邢:“哥,我没事了。多谢这位哥哥还有他们家的保姆。”
男孩马上别过头对穆煜邢说:“谢谢,谢谢你还有你家保姆帮我妹妹,麻烦了。”
穆煜邢依旧冷冷道:“嗯,不用谢。”
男孩伸出手:“你好!我叫封筠。”
穆煜邢看着悬在空中的手,明显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伸过去和他握了一下,然后马上松开,搞得他身上有什么疾病会传染似的。
“穆煜邢。”
三个人就在门口站着。她看他们,他看他,他谁也不看。
封白棠有些站不住了,穆煜邢把她的行动尽收眼底,对封筠说:“扶你妹妹回去,我也要回家了。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再——”封筠看穆煜邢已经走远了,有些不太高兴却仍然坚持说完“见”
封筠马上去扶封白棠进屋。边走边吐槽:“这人脾气咋这么怪?棠棠,你下次小心点,你看看,这万一不是擦伤是骨折怎么办?这万一是脸着地或后脑勺着地怎么办?你这才刚好别乱跑。”
封白棠无奈道:“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唠叨啊!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封筠嫌弃地看了一眼封白棠:“是是是,你是六岁的小孩。”
封白棠朝封筠翻了一个白眼。
天空又聚集起了乌云,黑茫茫的。让人的心也沉沉的。封白棠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盼望着父母能早点回来。
突然,一瓶水蜜桃味饮料在她眼前晃悠。她习惯地接过饮料:“哥,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封筠:“不知道,应该快了。”他摸了摸封白棠的头。“怎么,想和爸妈告状我没有照顾好你啊?”
封白棠伸手拍了一下封筠,笑着:“没有,只是刚搬来新地方不太习惯。”
封筠沉默了,抱住了封白棠:“慢慢来,之后就会习惯了。”
“哗哗哗——”又下雨了,封白棠还是在窗边,无论封筠这么说都不肯走,封筠索性就由着她。过了一会儿,担心她着凉,又回来给她披上了外套。
过了很久很久,久得封白棠都差一点就睡着了,她终于看到在一张黑车后跟着那张熟悉的车,她蹦起来,跑到门口等着,开心得都完全忘记了疼痛。但是又等了很久。
“咣当——”门开了又关上了,封白棠看见了那两张久违的脸庞,她冲上去抱住了他们,喊到:“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
封弥殷抱起了封白棠:“让我看看我们可爱的棠棠有没有长胖啊!”
封弥殷看到封白棠膝盖的伤,皱着眉,语气有些担心:“棠棠,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弄的?”
封白棠:“不小心摔的。”
白韫有些生气:“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说说这,下次要注意啊!”
封弥殷和白韫止不住的心疼。
一旁的封筠:“爸,妈,你们怎么才回来?”
白韫看向封筠,俯下身子,摸了摸封筠的头,说:“公司有点事耽误了。对了,刚刚有遇到我之前的好朋友,你说巧不巧,她们家就在旁边。她们家还有一个哥哥,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玩。”
封白棠和封筠听到这,不知为何突然不谋而合地想到同一个人。
封白棠:“妈妈,那个哥哥是不是姓穆,叫穆煜邢啊?”
白韫:“是。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封白棠尴尬地点点头。
白韫说:“你觉得那个大哥哥怎么样?”
封白棠说:“还,还行。”
白韫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又刮了刮封白棠的小鼻子。“还行啊……”
难得的全家团聚,短暂而又简单。吃过晚饭,一起看了会电视就都休息了。明天是周一,封白棠和封筠还有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