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显得我养不起你
让周瓷心情不好的事情就发生在三小时之前。
彼时,张颖刚从周瓷手里拿到苏夏夏的地址,正摩拳擦掌想去会一会这个让她不得安生的女人。
“现在不是好时机。”周瓷这样劝道,微波炉恰好发出“叮”的一声提醒,浓郁的枣奶香味立刻从打开的箱体里飘散出来。
甜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张颖凶态毕露的脸色稍缓,但质问的态度依然不大友好:“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花瓣形状的咖啡勺伸入杯中,轻轻搅动旋涡,周瓷试着尝了一口,果然有点太甜了,便又放到直饮机下接了点开水。
汩汩的水流注入,在杯口和机器之前形成细细的一道透明链条,午后日色穿过,像一条流动的金柱。
周瓷下意识眯了眯眼,躲避这一瞬间的刺目光线,嗓音徐徐缓缓,带着妥帖的轻柔:
“苏夏夏给沈岩林生了个儿子,那孩子身体不大好,你贸然上门,如果只是让苏夏夏吃点苦头也就算了,万一吓到那孩子,沈岩林恐怕还会以此大做文章,让你讨不了好。”
沈岩林是家中独子,父母早就盼着能有个孙子传宗接代,偏偏张颖生了女儿之后,肚子就没再有动静,要是知道沈岩林在外头有个儿子,即便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慎重考虑一番。
张颖当然也能想到这一点,神色迅速灰败下来,却又感到不甘心:“她破坏我的家庭,抢走我的男人,我还要畏手畏脚地等待时机才能收拾她?这未免也太荒唐了点!”
周瓷纠正她:“记着,男人出轨,不要总想着找女人算账,你的丈夫才是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擒贼先擒王。”
“我可以两个一起擒。”张颖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然你给我地址做什么?”
“毫无准备地过去,你是真要擒她,还是就想看看自己到底输在哪里?”顺着杯口重新抿了一口,甜度适中,坠疼的下腹也得到了舒缓,周瓷盯着张颖的脸,郑重提醒道,“给你地址,是让你知己知彼,而不是打草惊蛇。”
听出周瓷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张颖紧紧攥着便签纸,沉默好一会儿,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一直目送张颖出了门,上了车离开,周瓷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因为前一刻还答应得好好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将周瓷的话听进去张颖很快就沉不住气,不仅打了草,惊了蛇,还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避让不及的私家车,突然闯入的流浪猫,一切巧合突兀又合理地集中在一起,最后将刚把车子停靠在路边,靠着车门接电话的张颖卷入其中。
张颖头部遭受重击,当场昏迷,浑身是血地被抬进了抢救室。
手术室的红灯亮了许久,周瓷捏着染血的便签条,坐在冰冷的医院走廊上等候。
尽管人声嘈嚷,她的思绪竟前所未有的清醒,连注视前方的眼神也仿佛揉进了细碎的雪粒,随着抬眼的动作,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坐在对面一脸悲痛的沈岩林被她这么一盯,心里一虚,下意识扭过脸去,假装擦拭不存在的眼泪。
倒是缩在沈岩林怀里的小男孩时不时好奇地看向周瓷,大概是觉得周瓷眼熟,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探寻。
周瓷当然认得这个孩子,沈淙,苏夏夏和沈岩林的孩子,患有阿斯格伯综合征,这个病通常也被称之为“天才病”,患者虽然有社交方面的障碍,但却经常在某个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沈淙,应该就是在绘画方面有超绝的领悟力,将将六岁,就拥有极其出色的控笔能力和视觉色感,她还记得在星辰学校看到的那副向日葵工笔画,线条极其繁复,粗细纤毫毕现,看似杂乱,实则规则感非常强,那就是沈淙的作品。
和之前几次见面的情况不同,沈淙这回看上去还算正常,既没有大喊大叫地对生人产生抗拒,也不像那一次因为食物过敏而呈现出的虚弱状态,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依赖着父亲的疼爱,瘦弱的两条小手挂在沈岩林的脖子上,小小的一团,以非常舒适的姿势蜷着。
沈岩林显然也非常宝贝这个儿子,察觉周瓷注视的目光,立刻将孩子往怀里护得更紧了,浑然不记得,这个孩子的存在,会给自己的妻子带来多大的伤害。
真是讽刺。
周瓷轻轻扯唇嗤笑,后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阴冷寒意,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为张颖感到不值,还是为这父慈子孝的画面感到唏嘘,总归是别人的家事。
如果张颖不是从她工作室出门才出的车祸,她也不会坐在这里守着了。
不过,沈岩林居然并没有打算追究周瓷的责任,反而恨不得周瓷马上消失,他深吸一口气,冲着周瓷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客客气气地开口:“二少夫人,劳您费心了,这边有我就够了,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妻子生死一线,当丈夫的竟这么轻易放过她这个嫌疑人,到底是真的宽容大度,还是做贼心虚,不可而知,但周瓷觉得后背的寒意越发强烈,以至于回四喜园的路上都心头堵得慌,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沈渡看出不对劲吧。
你看,连沈渡这么不靠谱的丈夫都能关注到妻子的细微变化,沈岩林和张颖可是真正的多年夫妻,那惺惺作态的哀恸,和对事故的处理态度,形成一种极其割裂的对比,周瓷对此很疑惑,也很心惊,加上身体真的难受,才会情绪不大好。
“就这?”沈渡耐着性子听完来龙去脉,反而觉得新奇,俯身将神色苦恼的人儿圈在怀中,逗弄道,“没记错的话,你和张颖好像并不对付吧?怎么,现在是以德报怨?”
“我的确没有那么伟大,”周瓷耷拉着眼皮,依然兴致低落,“但我也还没恶毒到,希望和我不对付的人都去死。”
“这算什么恶毒?不过是人之常情。”
本来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没那么宽广的胸襟,去接纳包容那些不自量力要和他过不去的人。
“是啊,众所周知,张颖和我关系不好,她又是和我见过面之后就出事了,沈岩林却对我毫不怀疑,这不是很奇怪吗?”
停顿片刻,周瓷声音微微发紧:“沈渡,我甚至觉得张颖出事,可能正中他的下怀,至少可以免去一场家庭纷争,这才是真正的恶毒吧。”
“沈岩林那个人,我印象不深,不过,一个出轨被抓包的男人,恶向胆边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他应该脑子也不大好使,才会弄这么一出全是漏洞和破绽的安排,还被你猜个正着。”
沈渡一边漫不经心地帮她分析着,双手也跟着不安分地到处乱动,在她光秃秃的柔软耳垂上轻捏:“缺副耳环。”
“等会儿再戴。”回味着沈渡阴阳怪气的话,周瓷不大相信地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张颖这次出事,真的只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一查便知,倒是你……”离得近,周瓷能清楚地看见沈渡眼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这么点破事,也值得你不高兴?”
“……”人命关天还不算大事吗?
“是大事,但也不是稀罕事,只是你见得少而已。”
沈渡仿佛看穿她的想法,悠哉哉继续道:
“沈岩林看起来没什么能力,但吃软饭的本领可不小,当年他攀附上张家,大办婚宴的时候,老头子还派人送了礼,给足了他们张家面子,他这几年借着张家的扶持养大了胃口,也有胆子出轨,却仍然不敢把窗户纸捅破,就说明张家如今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哪怕对付不了曾经同等级的世家大族,对付他这么个窝囊的赘婿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他没有让人把张颖直接撞死,只是通过这个方式,打断了张颖把事情闹大的计划,不也照样能继续当他吃软饭的赘婿吗?”
“连你都能想到这一点,张家难道会被蒙在鼓里?恐怕不等你去揭发,张家就已经把沈岩林弄死给女儿出气了。”
沈渡施施然摊手:“我赌他现在还没这个胆子对张颖下手,当然,这不是在维护他,而是以我对男人的了解,做出的合理推测。”
周瓷被说服了,目光复杂地深看他一眼:“看来是我对你们男人了解太少了。”
“急什么,”沈渡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弯着眼睛笑眯眯,“以后多花点心思在你老公身上,慢慢研究,保证让你博闻强识,才高八斗。”
“……”周瓷又一次无法跟上沈渡神神叨叨的脑回路,干脆主动结束讨论,她推开男人过于炽热的怀抱,去衣帽间换了身简单的米色长裙。
出来时,就看到沈渡正弯腰在打开的几个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灯下一张俊秀至极的脸,神色闲闲散散,竟有种令人恍惚的柔情。
她踱步过去,随手指了其中一副淡蓝色的不规则形状的耳钉:“就这个吧。”
“这个太小,显得我养不起你。”
沈渡转手拿起另外一副夸张许多的粉钻耳环,亲自为她戴好,满意地左看右看,牵着她的手起身出门。
“楼下这三个,是我大学同学,关系还过得去,你不用对他们太客气。”
周瓷“嗯”了一声,没再扭捏,跟着他慢慢朝外走。
“沈渡。”
行至台阶处,沈渡站在下一级,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来。
他的眼型长得极好,眼尾弧度上挑,蛊惑又深邃,眼波却非常明亮,时常给人一种纯净无害的错觉,殊不知他也是一个见惯了人性,甚至见惯了人命的人。
“你打算去什么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