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潜心学艺肯吃苦中苦 改元换明醋坊挂牌匾
第九回 潜心学艺肯吃苦中苦 改元换明醋坊挂牌匾
沙场征战几人回,
白骨他乡已成堆。
跃马扬鞭枕中梦,
改头换面隐身退。
蒸酵淋熏日不亏,
夏晒冬捞跨年岁。
高粱何能变食醋,
道道工序心不愧。 ——作者诗记
几朵洁白的云朵飘在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群马儿正在草原上尽情地撒着欢儿,有的昂首嘶鸣着,有的低头啃着那鲜嫩的绿色小草,有的马儿则互相咬着马鬃,不时发出噗噗的声音,有的马儿脖子压着脖子来回拉动摩蹭着,马尾左一下右一下甩打着,两只后蹄不停地踩着草儿,马屁股扭动着,就像一对情侣充满了柔情蜜意,难舍难分。
李元一骑着一匹满身通红的良种马,脚蹬马鞍,一手扬起马鞭,啪地在空中响亮地闪过,头马看到李元一飞奔而过,便引颈长嘶一声,在马群中转圈,随着越来越多的马儿跟随,就像是一把巨大的木浆在水中搅动,形成一股强有力的漩涡开始转动,漩涡越来越大,最后转了几个圈,形成了一条笔直的波浪随着李元一向前冲去……。扭身看着像风一样速度的马群,李元一不禁哈哈大笑,在这大草原上没有比做这马倌儿更惬意自由的事了,在这草原上我达尔察贴儿就是当年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哈哈哈……。没想到一匹马儿超过李元一,伸出长长的嘴将李元一咬住,拖下马来,啊!?……
李元一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这是南柯一梦!惊得李元一一身冷汗,他撩起盖在身上的一块蓝格子粗布,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睡在旁边的父亲李慎。李慎均匀的鼾声响彻在这间低矮破旧的平房内,一缕皎洁的月光从窗户上破了的麻纸缝中射了进来,温柔多情,这让李元一想起了草原上的美女哈丽娜,哈丽娜是那样的体贴善解人意,就在自己跟随王宝宝出征前的一夜,哈丽娜和自己在蒙古包内完成了人生第一次最诱人最美丽的壮举,那是一种怎样的如胶似膝,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灵与肉体的结合?
李元一不愿多想那种令他心驰神往的乐事,他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两只手托了炕上的席子,往地下出溜儿。还没站稳,父亲李慎便伸了伸腿,翻了个身,头也没抬,“鸡才叫了头遍,你这么早起来干甚呀?”
听到父亲说鸡叫,这时李元一似乎真的听到了城外的有鸡鸣的声音传来。咕咕儿,咕咕儿!
“没事,你睡吧。我出去尿泡尿。”李元一趿拉了鞋,拉开了门闩,一股凉风扑面而来,瞬间起跑了李元一头上的瞌睡虫,门吱呀一声,还未完全放出声来,便在李元一的轻轻关门中,消失殆尽。走了两步,便是院门。几片残缺不全的门板堵挡着墙外的月光,稀疏斑驳的月影洒在了李元一身上,就像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李元一解开裤子,对着门板背后的一个凹坑处撒起尿来。那尿冲进土里,响起一阵噗噗声,在寂静的清晨听得格外的真切。真是“寂寞无声星瞭望,一壶热水洒尘埃。”李元一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吟出了一句诗,他边系裤子,边呵呵地笑出声来,摇摇头,向着屋内走去。
当李元一推门进屋时,却见父亲李慎早已坐到了灶火旁边,将一把柴禾塞进了灶膛,然后站起身来,揭开那被烟气熏熥的变黑的锅盖。
“大,你起来干甚呀?”李元一看着父亲迟缓的行动,完全找不到了在大元军队里彪悍威武的半点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而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像父亲一样变得庸俗平淡、斗志全无了?
“大 知道,你也睡不着了。就想着给你烧点水,趁热喝了,去了醋坊啊干活就有劲儿了!”李慎一手抓着锅盖,扭过头来,瞟了一眼儿子。
“不用了,大。醋坊每天早上有热水,去了就能喝。省下些柴禾,你中午还能做一顿饭呢。”李元一说完,蹲下身子,在脸盆里掬了一掬水洗起脸来。李元一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只要有水,就先洗一把脸,好像一洗脸就精神百倍,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那好吧,你去了啊问一下掌柜的,看能不能让大也去干活呀?大这坐在家里头,也憋闷的慌儿。”李慎叹了一口气,将锅盖重新放下,又坐在了炕沿边上,看着洗脸的李元一。
“大,要想干活还不简单?我是担心你的腿伤没好,落下后遗症,可怎么办啊?”李元一站了起来,拿了一块灰色的布块,死劲地擦着脸。
“嘿嘿嘿……,大都土埋脖子根儿的人了,这骨疽病也一下子死不了,想想那些死骨无存的将士,大心里觉得无比的幸运啊,残余之生想着做点事儿,大啊再帮你成个家,大也就死能瞑目了。”李慎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像是在鼓舞着李元一,这让李元一心中不由得想笑出声来,他努力地将笑声从喉咙里咽了下去。是啊,我刚才醒来的时候想到了哈丽娜,大怎么和我想一块了呢?可是,我还能见到那位眼睛会说话的蒙古少女吗?
醋坊一角落里。
夏云正坐在笸箩前,低头挑拣着高粱中的杂质和石块。陈满囤领着李元一进来。
“夏云,过来一下。”
“哎,来了,掌柜的,什么事?”夏云放下手中的高粱粒,搓了搓沾在手上的高粱绒毛,站起来。陈掌柜已经领着李元一走到笸箩前。
“夏云,李元一以后就是你的师弟了,你可要认真教他学酿醋啊。”陈满囤一本正经地向着夏云吩咐着。
“掌柜的,没问题,我还巴不得有个师弟呢。嘿嘿……。”夏云说完话,又对着李元一憨厚地笑着,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听到陈满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让李元一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好像有股暖流从遥远的地岩深处缓缓流出,虽然听不到哗哗的水声,但是那种向前涌动的力量足以让李元一改变对自己人生命运的重新定位。
陈满囤低下头,抓起一把高粱,放在手上搓了搓,又用嘴吹了吹,然后手一摊,将高粱扔进了笸箩中。
李元一嘴唇有点哆嗦,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感激陈掌柜的话,却听见陈满囤不紧不慢地安排着。他就像军队里的将军一样,面对杀气腾腾、瞬间万变的战场形势,镇定自若,从容布阵。
“小李子,你先跟着夏云从选料开始学起,只有学会了选料、淘洗、磨面、蒸制,然后才能学习发酵、淋、熏等其他环节,只要功夫深,铁杆磨成针。天长日久啊才能成为真正的酿醋行家。”
李元一双手抱拳,“谢掌柜的。谢师兄。”
“哈哈哈……,甭谢,从你那天闯进醋坊起,我夏云就觉得咱们是一家人,你说这是不是缘份啊?”夏云边说边用手拍打着李元一的肩膀,一脸的兴奋,就像半路捡了一个大元宝似的,合不拢嘴。
没有隆重的受徒仪式,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李元一的命运做了彻底的改变,李元一的心中有股叫不出名儿的酸楚,原本想着当一名叱咤风云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与敌人撕杀,那种血流成河的壮观场面,虽然有点恐怖、有点瘆人,但那是英雄的所在,那是男子汉所向往的圣地,可惜天不随人愿,命运如同儿戏,让我达尔察贴儿做了醋坊的小伙计,哈哈哈……。
“你愣着干甚呀?”夏云揪了一下李元一的衣衫,又扭头望着细细检查的陈掌柜。
“哦,师兄,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失态了?”李元一忙着赔不是。
“失态?不,是憨态十足啊,哈哈哈……”夏云看着李元一可爱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师兄,去干活。”李元一看着醋坊内焕然一新的物品,不由得有些着急。他就像是初次上阵的新兵蛋子,面对着摇鼓呐喊的敌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
“好啊,师弟,你就先干苦力活,先苦后甜,怎么样?”夏云也不客气。
李元一将一个一百多斤的麻包两手一抱,然后放到下料的笸箩前,一只手将麻包靠在腿上,一只手忒地一声将系在麻包上的绳子拉开,然后两只手抱着麻包的腰身,火红的高粱就像红色的瀑布流向笸箩。看着李元一如此麻利地干活,陈满囤满意地脸上现出了笑容。
是个干活的好把式。陈满囤心里嘀咕着。是啊,醋坊这几年看着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这醋坊内杂七杂八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夏云和秦豌两个伙计确实是难以招架,常常是顾得了这头拉下了那头。李元一这后生是个忠厚老实,又是练过武功的,看来当初救他父子二人还是救对了。
陈满囤想着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灿烂的笑容。双手背后,转身走出了车间,走向醋坊门店。
当陈满囤撩起门帘走进门市的时候,东家已经在等着他了。赵清源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擦着柜台的灰尘,嘴里还哼着小调。看见陈满囤进来,抬起头来。
“陈掌柜,前几天我们说的给醋坊起个名号,你想过没有啊?”
“东家,您这么早就来了,来,我来擦!”陈满囤急忙伸出手要抢过抹布,可被赵清源压在柜台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擦桌子的事啊,是小事,明白吗?”赵清源的眼中现出热切的期望,和对陈满囤的太多信任。
“啊,东家是着急名号的事,我呀也是晚上睡不着,就琢磨来琢磨去,现在想出了一个名号,不知道合不合乎东家的意思?”陈满囤说话绕圈,让赵清源吊起了胃口。
“好啊,说来听听。我就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呵呵……”赵清源盯着陈满囤的脸,转身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坐,坐下说。”赵清源用手指了指另外的一把椅子,陈满囤也坐了下来。
“东家,那我就献丑了。我们做买卖的,赚银子养家糊口是我们最大的心愿,首先讲的就是一个利和益,而您呢名字中有“清”和“源”又都与水有关,表示我们将来赚取的银子就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就叫“益源”,您看如何呀?”陈满囤说完,伸出一只手在脑门上擦了一把,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他紧张地盯着东家。
“好,好!陈掌柜不愧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人,这利益呀就应该像泉水一样,取之不竭,不过,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一个字,这个字……?”赵清源把手放在后脑勺上,挠挠头发,又眉头紧锁。
“再加一个字?东家的意思是想表达一种什么意思啊?”陈满囤见东家没有否定自己的思路,随即也试探着问。
“我们做生意的,每天财源滚滚,我就是想着喜庆一下,对,我们都应为之庆贺,如再加个“庆”字,是不是要更好一些,益源庆,陈掌柜的看看“益源庆”好不好啊?”赵清源像个小孩子似的,写了一篇自己非常满意的作文,等着让老师给个满分一样。
陈满囤站了起来,在地上边踱步,边嘴里念叨着,“益源庆,益源庆,好,好,朗朗上口,益源庆,好听,好记,还喜庆!能让所有的人第一次听了就能记住这个名号。”陈满囤低头在地上转了两个圈,站住,十分肯定地望着东家。
“那醋坊以后就叫益源庆了,选个好日子,开业庆贺吧。”赵清源点点头,郑重地向着陈满囤这位搭档了多年的掌柜、兄弟下了命令。他感到脸上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似乎就像是自己从生下来,长了五、六岁,大妈给起了个名字叫“赵清源”一样喜悦、兴奋。
夜色朦胧,一只皎洁的玉盘穿行在深不可测的天幕上,似乎还能看清飘然而过的云彩。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只有影影绰绰的灯光在各个破旧的屋子里羞涩的闪动着微弱的光芒,但又很快被黑暗吞噬。看着路边一间屋子里油灯闪烁,李元一感觉到那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是多么的温馨,多么的奢侈,自从东家帮着租了个房子,自己和父亲总算是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可是家徒四壁,就连一盏油灯也没有,一到天黑就像是猫头鹰一样,只能借助自己的眼睛行动。当李元一从那盏油灯处转向远处的晋王府城墙,只见灯火通明,那城墙垛上相隔不到十米远就挂着一顶贴着王字的大红灯笼,显得是那样神秘,那样高不可攀。李元一走到一处开阔地带,停下匆匆的脚步,抬眼望着那披了一层神秘面纱的晋王府城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本来那种尊贵高雅的府地,是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可惜投错了主子,落了个逃兵的可耻下场。这也许就是一种命运吧!南柯一梦,梦断太原。李元一定了定神,抬起脚步向前走去。风呼呼地刮了过来,掀起了他单薄的衣衫,还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刮得满脸都是,闻着都是一种浓浓的土腥味儿。李元一揉了一下眼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流出了眼泪,仰或是刮到眼里的尘埃?他感觉到似乎有点冷,双手压了压帽檐,然后抱在胸前,身子佝偻着,往家里奔去。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门前,一堵快要倒塌的墙上开了个口子,两个门柱上拴了个铁圈,门板就这样转来转去。李元一轻声推开门,走进房间里。
“大,你睡了吗?”李元一睁大眼睛扫视着屋内。
“没有,儿啊,你回来了?”
“嗯!,大,伤口好点没有?”李元一稍微适应了一下房内的光线,便向着炕头上走去。
“哎,大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两天疼得厉害。”李慎听着话中带着一股忧伤的情绪,这让李元一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大,我从醋坊拿了些醋漕面,俺已经把它碾碎了,试着敷一下?”李元一的屁股刚一坐到炕沿上,便又想起了醋漕面的事,站了起来,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
“儿啊,那郎中的药还没治好,你这醋漕能管用吗?真是自解心宽啊!”黑暗中听得出李慎心中的无奈和伤感。
“管它管用不管用,试试也无妨,我是看你每天腿疼得厉害才想出这个办法的。来,敷一下先试试。”
李慎唉了一声,从炕上爬了起来,伸出腿,卷起裤腿,放在李元一的面前。“试试就试试吧,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这呀就是解解心烦而已。”
元一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用手捏了一些醋漕面轻轻洒在李慎的伤口上。
“哎呀,真疼呀。这不会是要弄得更疼了吗?哎哟……”李慎双手抱腿,咬着牙使劲地迸出几个字。
“好了,大,忍着点,咱们就试一试,过几天看看啊?”李元一似乎在安慰一个七、八岁的玩童,用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
“哎呀,真疼啊,不过伤口疼这是好事,说明伤口呀还没坏死,赶快拿布条裹上,哎呀…”
李元一拿起一块布条将慎的伤口裹上。李慎边往下卷裤子,边说话。
“儿啊,醋坊的活累不累?”
“大,不累。”
“你可要注意身体呀。千万不可见着苦活累活抢着干,到头来累垮了身体,可就什么也干不了了。”看着夜色中略显疲惫的儿子,李慎的心情一下子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他的腿也似乎减轻了不少疼痛的感觉。
“大,只要我父子二人能吃饱饭,叫咱干啥都行。以后呀再也不用行军打仗,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来杀去,晚上睡觉了,早上起来可能就脑袋搬家了,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呀。”李元一似乎在短时间内,对人生对工种有了全新的认识。
“是啊,我们父子算是安稳了,可是不知道大元帅和那些弟兄们还活着没有?唉……,现在只能泥菩萨过河,先保自身要紧了。”李慎说着揉起了眼睛,神情痛苦,他抬起头望着黑不窿咚的窗外,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大,你就不要想那些伤心事了,这改朝换代是一种天意,不是我们父子能左右得了的事,也许我们俩是幸运的,大,你说呢?”
“可能是吧,只是大一想起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就掩饰不住这悲伤的心。你说咱父子二人算不算逃兵啊?”李慎突然间说出的一句话,让李元一听得目瞪口呆,他默默地看着父亲,从窗外透进的月光看出,父亲这段时间老了许多,两鬓间似乎填了许多白发。”
“大,你不是说从此以后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吗?现在已经是朱元璋的天下,要是被人发觉咱俩过去的事,那可就小命难保了,你怎么还念叨呢?不提这些事了,大,这两天能吃得惯面食吗?”
“唉,你看大没出息,真是害你操心了。这面食呀开始吃有点不习惯,但这几天加点醋坊的醋,吃起来还真味道。”
“哈哈哈……,真有意思。”
李慎看着儿子爽朗的笑声,不禁显得有些窘迫和不安。“你笑啥呀?傻儿子!”
“大,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的伤口不见好转,但你呀明显发胖了。”李元一乐呵呵地看着父亲,说话的口气明显的轻松愉快。
“是吗?过去是长期行军打仗,精神紧张,现在突然一下子坐下来,身子骨享福了。”李慎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脸上的肌肉,看着儿子。
“大,从现在起就不要再挂念以前的事了,我们父子俩啊必须下定决心和以前告别,必须重新开始生活,懂吗?”看着父亲高兴起来,李元一趁机向父亲下达了“指示”。
“大懂,就当是一场恶梦吧,让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吧。”
“好,这才叫俺的大呢,大丈夫能拿得起就能放得下。”
磨坊内,李元一推着小石磨在磨面,他边推边用苕帚把磨眼外的高粱扫进磨眼,还不时用手擦着额上的汗珠,背上的衣服浸出了汗渍,冒着热气。一圈又一圈,李元一转着转着,便仔细地数了起来,一圈七步,推一笸箩淘洗好了的高粱至少需要一天时间,这要转多少圈啊,这推上一个月的磨走的路也许就能回到大草原了。唉呀,这怎么又想起了草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好像就在眼前,让李元一难舍难分,挥之不去。
夏云与秦豌二人站在蒸锅边,正煮着高粱,热气笼罩着整个房间。
“豌豆,今年的天气咋这么热呀,真像进了蒸笼一般。”夏云调侃着秦豌,他常常拿着秦豌的外号说笑,好像没有打趣挖苦就像是吃饭少了调味品一样,索然无味,死气沉沉。
“我是豌豆,你就是云豆了。咱俩瘸子遇上拐子,彼此彼此。哈哈哈…。”秦豌看着夏云,脸上现出一股揶谕的表情。
“好,咱俩呀一天不打嘴架,就嘴痒痒,要不这热得太让人难受了。” “我说你这个红云豆,这大锅中煮着高粱,热气腾腾,这不就是个蒸笼吗?热一些,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热,再热也得干完活,你没看见师弟一天干多少活?我俩与他比起来,那可轻松多了。”夏云直起腰来,看着汗流浃背的李元一,感慨地说。
李元一停下,走到一个木架子前,拿起一块布巾,擦着汗,然后走到蒸锅前,低着头钻进了一片热气中,就像是天上的神仙腾云驾雾一样,凑近了才看到两位师兄。
“两位师兄,你俩嘀咕什么呢?”
“师弟,我俩在锅上,过来吧。”夏云停下了手中的活与李元一打招呼。
“师兄,你俩歇一会吧。我来捞高粱米吧。”李元一言辞恳切地说。
“哎,千万不可,这是我俩的活,你也累了,还是我俩干吧。”秦豌一边说一边用手将李元一推开,示意他不要靠近。
“是呀,师弟,你一个人干得比我俩人干的活还多,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捞高粱呢?你快歇息吧。”
“不累,来,我来。”李元一说着抢过夏云和秦豌手中的竹笤篱,从锅中开始捞。李元一轻轻的一推和一抢,让秦豌觉得好像是一阵风将自己手中的笤篱刮跑了,来不及推辞,来不及反抗,自己也是个比较强壮的男人,怎么被李元一一挡,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去吧,到外面凉快一下子,好吗?”李元一笑咪咪地对着两位师兄倡议道。秦豌看着李元一露出牛一样的肌肉,不由得将吐在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在这头牛样的师弟面前,说什么也显得苍白而无力。
“好,好。那我俩就先凉快一会,你呀千万别累坏了。”秦豌说完转身与夏云向着门外走去。秋风像一位久别的恋人瞬间紧紧地将秦豌拥住,令人感到全身惬意,畅快。
“好凉爽呀。”夏云感慨地说道,边用手擦着脑门上的汗珠。
“凉爽,好凉爽。师兄,你说这小李子真是沙僧挑担子,忠心耿耿呀。他到底是为啥呀?”秦豌皱着眉头,向夏云发问。
“唉,也难为他了,他可真是个憨厚勤快的人,当初掌柜的把他留下来可真是留对了,他本来…一个人磨面就已经很累了,还要帮咱俩干活。我看这小子,就是知恩图报,不像你两面三刀。”夏云边敞开衣衫,边讽刺地说。
“好你个小云豆,居然敢在鲁班门前使大刀,挨揍吧你。”秦豌一个巴掌打下去,不料夏云早已经逃之夭夭,秦豌追逐着夏云一路跑出院子。
“哈哈哈……,你小子就别占便宜了,哈哈哈…。”
赵清源家中,一个不大的四合院,三间正房,三间南房,两间东房。赵清源吃完饭将碗放在桌上,看着收拾饭菜的老伴。当年的那个美人胚子如今也变得皱纹满脸、银发满头了,岁月就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对两岸风光和两个朝代的更迭起伏毫不在意,更不会对一个平民百姓的生存仰或挣扎停顿脚步,只会在遇到岩石或悬崖才会发出哗哗声,以示嘲笑那些被时光淹没了的人或事。
“老婆子,你说醋坊从1377年自今,快有三十年了吧,我怎么觉得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啊。”
端着碗正要转身的宋氏,瞥了一眼赵清源,咧开嘴一笑,“呵呵呵……,老头子,你看你已经满头白发了,还一天到晚不歇息,你说你十岁开始在醋坊当小伙计,几十年了,天天念叨着酿呀,熏呀,淋呀,我这耳朵呀快磨出老茧了。”
“哎,好你个没良心的老婆子,你说我这起早贪黑养活这么大一家人容易吗?最近几年又遇上这元明大战,到处是饥民难民,有谁还能想起吃醋呢?只要有口饭吃就不错了,现在好不容易盼到天下太平了,我呀是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正赶上时候了。”赵清源似乎很自信,尽管宋氏冷嘲热讽不断,可他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将醋坊做大做强,让太原府的老百姓都能吃得起醋,不管能不能赚到银子,赚到多少,那些对赵清源来说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提高人们对醋的认识,达到家喻户晓。
“是,老头子,你说的对,这几年全靠你这手艺了,看看周围的乡邻,为了谋生好多人都逃荒外出,已经找不到人影儿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那几年兵荒马乱的,能有条命在就算不错了。原来我想啊,把这辛辛苦苦创下的醋坊传给儿子,可没想到他竟然对此没有半点兴趣。老婆子,你说我这家业将来靠谁继承呢?”赵清源突然间悲伤起来,对自己的醋坊继承问题没有着落而郁悒起来。
宋氏扭身将碗筷放进锅中,拿起一个木制的瓢,弯腰在一个黑色的粗瓷大瓮中,舀了一瓢水,倒在锅里。边洗碗边看着赵清源。
“依我看呀,儿子现在过得挺好,你也就不用牵挂他了。”
“俗话说得好:给儿金山银山,不如教儿一技之长。当初,我大狠心将我送进醋坊当小伙计,我娘天天偷着哭呢。现在看来,还是大的做法对。”
“哎呀,你呀一提起你的小时候,那就是叫花子遇到了卖饭的,说得是天花乱坠,好看好听不中用哟。”宋氏又开始对赵清源进行攻击,赵清源对于老婆子的说话方式也已经习惯了,这夫妻的关系啊就像是在锅里洗漱的碗和盘,每天磕磕碰碰,叮叮当当,虽然杂乱无章,但是听了让人觉得有生机,有活力,想到这些赵清源不由得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哈哈哈……,你个老婆子,咱俩都几十年了,你还是那样,一天不挖苦我赵清源,好像就显不出你的能耐似的。你就不能抬举我一下吗?”
“赵东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宋氏将一个洗好的碗放在锅台上,手中拿着正滴水的洗锅刷子,一本正经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三十年的男人。
“哈哈哈……,你可越老越有意思了,说个话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咱俩儿谁和谁啊?是不是?”赵清源一时猜不透宋氏的意思,只好迂回着侦察。
“我问你,马儿不抽鞭子,它能跑得快吗?”宋氏说完,没等赵清源回答便转身又洗起碗。
“哈哈哈,你个老婆子,看来这辈子啊你是把我当作你胯下的一匹宝马了,是不是?”赵清源笑得合不拢嘴,不禁站了起来,冲动地走到锅台前将宋氏抱了个结实。
李元一自门外进来,脱下身上的汗衫扔在炕上。“大,俺回来了。”
李慎正坐在炕上,将被子拉开,准备睡觉。“哦,回来了,赶快吃饭吧。”
“大,俺吃过了。伤口咋样啦?”一进门李元一就关切地问道。
“说来也怪,自从敷上你的醋糟,伤口不像以前那样恶臭了,也不像前几天发红了,我这腿呀舒坦多了。”李慎脸上出现几个月来难得的笑容。
“真的吗?俺看看。”李慎将腿脚卷起,元一轻轻揭开包着的布条,查看伤口。李元一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是在检查伤口到底有没有恶臭味了。
“是,是没臭味了,伤口的颜色是不是也不一样了,好像好多了。”李元一在夜色中不敢肯定伤口是什么样子,只能凭着味觉下着模糊的定义。
“儿啊,大的腿呀,就是这样了,现在走起路来也好多了,你跟东家和掌柜的说说,看能不能去醋坊干活呀。最起码不用白吃饭。”
“大,你这腿刚好起来没几天,养一段时间再说吧。”
“大呀是看你一个人干那么苦那么累的活,只为了多挣一个人的粮吃。大这心里呀不是滋味。”
李元一转过身子坐在炕沿上,望着窗外的夜色,似乎憧憬着未来,又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大,您可不要悲观失望呀,俺在醋坊已经学会两道工序了,说不定以后呀还能当掌柜的呢。”
李元一的心潮就像是山洼里翻滚出的一股清亮亮的溪流,尽管山路崎岖、沟壑不断,离那片开阔而神秘的大海遥不可及,但是内心里美好的憧憬让山泉永不停顿地向前跌宕前行。
“儿啊,你可千万不要奢望得太多,能逃一命就是菩萨造化了。那醋坊的绝活手艺,掌柜的和东家是不会教给你这一个外乡人的,自古就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话,你明白吗?”看着一脸兴奋的儿子,李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不想让儿子被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伤害。天并不是原来的天,地也不是原来的地了,要是不识时务,可能就是狗逮尿泡瞎欢喜一场,何必自己伤害自己呢?
“哼,明白是明白,可是这醋坊的活不是天天得有人干吗?只要天天干,就是师傅不教,俺也会学到手的。”李元一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觉得自己爱上了酿醋这个行当,不管这活有多苦有多累,他觉得天天有活干,天天有进展,醋坊的知识就像是一个魔法把自己吸引到一个全新的天地,自己从小喜爱的刀枪棍棒、武功剑法也像是早晨地里谷穗上的露珠一样,随着太阳的升起而一点点消失,从此迎来了全新的自我。
醋坊的门板被李元一、夏云擦得没有一丝尘埃,前几天门框与墙之间差不多一巴掌宽的缝儿,如今已被夹了石头、瓦砾,并用黄泥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而门楼上方,新砌了的瓦垄,高低起伏,顺溜光滑,在门楼的横架上还插了两把用红绸制作的小旗,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位小姑娘头上扎着两把红绸的挺起的辫子一样鲜艳可爱,李元一站在巷子里,看着接二连三的街坊向着醋坊聚集,心里说不出的甜蜜。在门柱左侧,挂着一块牌匾,用红绸盖着,门前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开业了,开业了,东家给吃花生喽!”几个小孩子跑着闹着,等着吃东家开业的希罕吃的,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刚刚盛开的鲜花一样,娇艳欲滴,清纯透明。
“吃花生,给花生吃哟!”
“东家给花生啊?!”
……
“这醋坊可是蒸蒸日上啊,几年不见,就悄悄地长成了一棵抱不住的大树了,你们瞧瞧,居然还挂牌匾了呢?”一位老者看着门框上的大红绸,一脸不解和羡慕的表情。
“是啊,这人哪,不怕穷,不怕累,就怕有一门好手艺,只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干活,这钱财呀就像水一样,哗哗地直往家里流,大伙儿,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啊,对!”众人应附着,眼睛却望着醋坊紧闭着的大门,人们都企盼着东家能从里面早些出来,好捡些希罕东西,让这些穷苦人也能像过年一样,沾沾醋坊开业的喜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满囤从里面走出来,一手端着一只瓷盘,脸上堆满了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家伙,然后将瓷盘递到李元一手中,双手抱拳,向街坊作揖。
“谢众乡邻捧场,我代表东家谢谢众乡邻了!”
李元一恭敬地端着盘子,站在陈掌柜的身边,陈满囤从盘中抓起一把花生,向着台阶下的大人和小孩们高高地抛起,有的大人凭借着身高,双手举起在空中,将撞到手中的花生逮了去,而小孩们则弯腰低头,在人们杂乱的脚下抢着花生。噢!噢!噢!
“哈哈哈……,大家伙,吃花生!吃花生!”陈满囤说着又抓起两把花生洒向围观的街坊们,众人争先恐后地抢花生。
几个小孩见捡不到多少花生,一齐绕开大人,跑到陈满囤的身边,伸起他们稚嫩的小手,央求着。“给我花生,给我花生。”
“好,好,给。”陈满囤把盘子放低些,让几个孩子拿。几个小孩挤到陈的身边,开始抢陈盘子里的花生,陈把盘子翻了个底朝天,全部给了小孩。
“各位乡邻,各位老主顾,今日是益源庆醋坊开业的大喜日子,多谢各位的捧场,现在请醋坊东家赵清源为醋坊剪彩!”陈满囤带头鼓掌,围观的群众也跟着鼓掌,醋坊门前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夏云陪着东家赵清源走出来,李元一与秦豌两人拉着红绸,中间结了一个大大的红花。赵清源一身新衣,闪着光的绸缎,亮晶晶的瓜皮小帽,被修剪整齐的八字须,显得精神抖擞。
“东家出来了,快看呀。”
“瞧瞧,人家不愧是东家,看那派头,多神气啊。”
“是像个开大买卖的主儿,显得好富贵啊!”
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就像是早晨刚出窝的喜鹊,叫个不停。
“各位乡邻,醋坊创建几十年来,承蒙众位街坊照顾,醋坊获得了小小的发展,现在太原城中只要提起咱的醋坊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可是说到底醋坊还是无名无姓,为了把酿醋这项事业做大做强,造福父老乡亲,我们为醋坊起了个名号,叫益源庆。大家伙,你们说,好不好啊?”
“好!好!……”
群众鼓掌,笑声四起。“好名字,吉祥喜庆。”“益源庆,叫得好呀。”
“好,好响亮的名字呀。”……
赵清源看着欢天喜地的人们,心中感到无限的慰藉和自信。是啊,在这太原府中,从小到大的乡邻,一个个不知去向,有的背井离乡,有的被征去当兵,杳无音信,有的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就是自己从小咬着牙不怕吃苦,一点一滴地积累着成功的要素,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终于出人头地了……,他看着围观的人们的羡慕的眼神,底气十足地拿起秦豌递过来的剪刀,神情庄重地把喜带剪断,周围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请东家揭匾!”陈满囤声音高亢地喊着,显示出对赵清源的敬重和礼貌。原来一片嘈杂声就像是夏天的雷阵雨一样,一下子就没了踪影,整个醋坊门前变得静悄悄的。街坊们眼巴巴地望着神气十足的东家。赵清源满意地看着多年来的助手,在关键的时候,这位助手总是能将自己衬托得恰到好处,让自己感觉到他始终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伙计,没有丁点儿越雷池半步的大意。
赵清源看着门框上的红绸,他伸起手,将盖在牌匾上的红绸拉下,“益源庆”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随着响起噼哩叭啦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