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且教桃李闹春风
却说宛央驰入沙汀郡,照常换下差衣,于一家旅舍下榻。夜深,却闻楼下喧闹,遂微怒,下楼察看。只见一纨绔,强入一女客之门,欲行奸淫之事。女客拼死反抗,被纨绔手下缚于椅背,以胶液涂嘴。宛央大怒,高喊道:“汝等何人?对一弱女子行禽兽之举,罪该万死!”纨绔情欲被打断,转头愤怒道:“汝又是何人?毁吾兴致!”说罢,令手下去打宛央,宛央赤手空拳迎战。仅一二分钟,纨绔手下皆哀嚎于地,被打折的骨头惨白地外突。纨绔吓得魂魄尽飞,跪地求饶。
宛央紧揪其发髻,将其掷到床边,狞笑道:“汝最好仔细交待,若是无语欲言,汝即遭凌迟!”说罢,拔青锋剑,于其上身轻划,刻出数道血痕。纨绔哭道:“莫杀我,莫杀我!余今第一次作歹,望大人饶恕!”宛央以剑锋浅刺他左胸,使鲜血汩汩外流,冷冷道:“为何作歹?”纨绔颤抖道:“余六日前,赴青楼嫖头牌,却被二客驱逐。余久怀忿,遂委人追擒之。不料昨日来报:除一人外,皆被一邮差截杀。余不堪愤怒,才来此地,以寻欢情。”宛央微愕,将那卷轴展于他面前,道:“这可是你央求亲王所作?”纨绔震悚道:“大人何得此图?莫非暗卫死于汝手?”宛央冷笑道:“知道就好,你和亲王是什么关系?”
纨绔忙道:“余与亲王自幼相识,情同兄弟。”宛央道:“你被二客驱逐,为何该图只画了一人?”纨绔道:“余被赶出楼后,方望见另一客入楼,未看真切。只记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着青碧直裾。”宛央愣,旋即一笑:“本欲留汝命,然汝似见不该见之人,还请赴死。”说罢,在纨绔的求饶声中,将剑锋骤然压下。纨绔之鲜血顿时如泉喷涌,溅至床头、窗棂。待纨绔枯竭,她又踏过血泊,将门口的一众喽啰皆尽斩杀。终了,取一段白绢擦净剑身鲜血,又以清水洗净粉面血污,轻柔解开女客之绳索,回屋枕剑入睡。
翌日晨曦,宛央继续赶路。到了竹兰边境,遇边检官阻拦。宛央取卷轴递之。边检见兰国御印,便不敢阻挡。遂免除一切盘查,许她入境。宛央入竹后,口干舌燥,欲寻一酒肆或茶馆歇息。经一时辰,瞥见一竹楼:悬“酒”字旌旗,旁斜一楼梯。宛央骤觉欣喜,遂入楼就坐。小二问她欲喝何酒,宛央即道:“三碗清酒,不得有丝毫杂质。”又阴笑:“此处可有陪酒?”小二答:“禀客官,当然有。”宛央掏十两银锭,道:“叫头牌!”小二为难道:“小店的头牌,已跟一男客走了。”宛央疑惑:“男客?哪里冒出来的?”小二答:“小的也不知。好像是兰国贵族。”宛央好奇:“那男客相貌如何?”小二答:“十分俊美。”宛央又问:“穿何衣裳?”小二答:“似乎是青碧直裾。”宛央心头一颤,追问道:“他们何处去了?”小二答:“由车痕看,应是向北。”宛央猛地一拍桌子,无心品酒,遂谢过小二,回马向北疾驰。
竹屋中,郁磨清闲无事,独自喝着竹地浓茶。无意间,瞥见屋角一片灰尘污垢,猜是锦忧疏漏清扫。郁磨料想锦忧尚在溪边为自己浣衣,不忍让她归家后再做家务;然毕竟他眼中容不下一寸脏污,遂将白瓷茶杯置于桌边,找来笤帚簸箕,弯身扫尘。干了约莫半个时辰,终将污垢清除,却腰酸背疼,亟欲休息,便顺势倚于桌旁,不料正好靠在一套茶具上,茶杯茶壶随之翻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茶水四溅、茶叶纷飞。郁磨手足无措、脸色煞白,不知如何向锦忧解释,遂快速将碎瓷片投入纸篓,用抹布将茶水擦净,又以小锹铲走黏湿之茶叶。见茶具皆尽粉碎,无由饮水,只得赴安毓灏之屋暂借茶具。
郁磨方离,锦忧即携一堆衣物归来。于屋前之晾衣线,依次排列。之后精整衣冠妆容,入屋向郁磨请安,却不见郁磨。只见地上残留的细小瓷粒,以及留下痕迹的水渍,心中不由得担心恐惧,想道:夫君今早便闷闷不乐,怕是她太过怠懒、太过失礼,为他扫屋时未细致入微,与他共饮时未举案齐眉,她对他甚至还不及对酒客恭敬谦卑,他何以不愤怒?她一向害怕男子生气,尽管郁磨温润似玉,但她依旧恐他归家后打骂,遂苦思冥想如何为他消气。少顷,她取一湿毛巾,将碎瓷粒捡入纸篓。从行囊中寻着两对木杯,整齐摆于桌上。又取一宣纸,用端庄之正楷书写道:奴既知罪,请君谅奴。握纸于手中。之后,便跪在门前,惴惴不安地等待郁磨。
郁磨向安借下玉杯两盏,忐忑归居。却见锦忧跪伏,不由惊愕失色。遂立即屈膝长跪,扶锦忧抬首道:“佳人何故匍匐于此,可有苦衷?”锦忧暗觉疑惑,但仍泪光点点:“奴对君失敬畏、欠遵从,有违三纲五常,招致君久日怀忿。奴今后再不自作专由,望君息怒!”郁磨顿觉窘迫难言,索性长跪道:“佳人温柔和淑、清美绝伦,余由何忿怒?余方才不慎打碎茶具,恐佳人怪罪,特地赴安校尉处寻一对杯盏,佳人切莫错怪余。余向佳人诚恳致歉。”
锦忧闻之,心生尴尬,却又被他的一言一行逗笑。便扶着郁磨起身,轻声道:“璧瑕竟如此体贴奴,奴实三生有幸,奴定不怪罪君。且坐,闲聊片刻罢。”郁磨谢过锦忧,入座,替她在每盏茶杯中斟满香茶,随即侃道:“佳人可曾赴隐仙?”锦忧微笑道:“奴初化人时,确曾与舅舅进京。它只是一青褐淌流、烟雨连绵的小城。”郁磨好奇道:“竹宫如何?”锦忧笑道:“奴身份卑微,无从入宫。然奴自客栈远眺,依稀望见宫殿轮廓:宫墙为绿沈竹竿,大殿十余座,皆以檀木云杉雕琢相接,雄伟磅礴,却又不失隐士风骨。”
郁磨问:“佳人可识竹地国君?”锦忧低语:“奴未曾见竹君,然听市井商贾之语,竹君年逾不惑,尤喜夸耀,兼修剑术。两子三女,皆为贤德之士。太子宋昭,时年二十七岁,通晓治国之策,随父在朝。次子宋绍,时年二十一岁,精于暗器,任御林军指挥使。”郁磨嗤笑:“竹君何敢许次子控京畿之军?待其退位,次子必定兵变,废太子以自称孤。”锦忧道:“宋绍之忠孝,竹人皆知,其曾于芝兰葑旁立下誓言:待兄长即位,他便辞脱军职、退隐乡里。”郁磨遂尊敬道:“诚为如此,余实钦佩。”锦忧朝郁磨眨眼:“奴欲听兰地之闻。”郁磨思索片刻,道:“兰都空谷,市民百万,坊市林立,商贾云集。亭台楼阁,瓦肆园林,星罗棋布,不可尽数。都城中央,巍巍兰宫,清砖玉瓦,水阙月墙。”锦忧迷离道:“如梦似幻。君诚携奴赴兰,奴今后终日似寐。”说罢,红唇紧贴郁磨柔颈,轻留一抹娇小的吻印。
郁磨与之缠绵良久。因仍须与安演义除霸之计,暂向锦忧告辞。锦忧遂静坐桌边,于行囊中取一《女诫》,专注默读,不时以笔勾画圈点。
宛央策马一个时辰,来到洛家姊妹洗衣的小溪边。宛央下马,俯身洗濯粉面,以净风尘细埃,却嗅见水中一股米兰清香。她断定此为郁磨留下,遂环顾溪滩,望见西南一泥径,径上尚存潮湿之鞋印。遂将马系于粗竹,取青锋剑,顺泥径悄行。
很快,宛央望到一根晾衣线,线上挂一青碧直裾。她激动奔去,翻见衽下那朵米兰,知是郁之衣衫。线后有一竹屋,狭小简陋。宛央小跑过去,急叩屋门,挤出一个笑,张开双臂,想等他一开门,就抱紧他。
不料,却是一女子开门。宛央愣住,剑掉在地上。女子拘谨不安,问:“阁下寻谁?”宛央回过神来:“门外的衣裳,是谁的?”女子答:“是奴未婚夫的。”宛央震惊,警惕道:“其名甚?”女子察觉不对,欲逃回屋内。宛央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切齿道:“其名甚?”
女子被吓哭,结巴道:“好像叫,叫,叫郁磨。号璧,璧瑕。”宛央闻之,浑身颤抖,大怒道:“你何处的贱货?竟敢悍然上位!”说罢,将她拎起,掷到床边。女子额头被碰破,哭喊道:“璧瑕,救命!”
宛央狞笑:“谁会救你?谁敢救你?”,提剑迈入屋内。见桌上摆《女诫》,笑道:“大家闺秀啊~”说罢,踹在女子胸口。女子惨叫,口溢鲜血,仆伏于地,求饶道:“奴实不知奴夺阁下之夫,请听奴道原委。”宛央更怒:“听汝原委?听何术诱余夫邪?”女子颤抖道:“奴若知郁君既娶正室,定不与之情爱。望阁下恕奴!”宛央爆发:“汝不知汝之罪,反将过失归于吾夫?罪该万死!”举剑欲斩之。女子惊恐万状,朱唇惨白,呜咽着叩首,眉心磕得鲜血淋漓。宛央心生哀怜,遂将剑入鞘,取一麻绳将之紧绑,以手帕堵其樱口,藏于衣柜中。
少顷,郁磨归还,于门外嗅见荷香,为之一震,冷汗淋漓,不敢入门。然担心锦忧之安危,终壮起胆,擦净汗珠,颤抖着敲门。门开,果是熟悉容颜。郁磨手足无措,不知说何为好。她的脸上,兴奋、怨怒交织。郁磨缄默片刻,强颜笑道:“谁让你来找我的呀?路程那么远,还有寇盗山贼,辛苦又危险。你好像憔悴了不少。”说罢,将她额前几缕发丝拨到耳后,旋即温柔而谨慎地抚摸她的脸颊。
宛央骤觉怒气消散殆尽,攥紧的拳头也不由松开,凝视着郁磨的双眸。它们似清泉般澄澈,蕴含着怜爱、驯良与惭愧。刹那间,宛央想好的质问之辞,全抛至脑后,用自己也惊讶的软糯嗓音道:“小荷思念陛下,自己要来的~一路上没遇甚么危险,陛下放心就好。”随后,贴至郁磨耳畔,低声道:“小荷知陛下乃一国之君,理应有三宫六院。只是,小荷有一疑问:究竟是那佳人引诱的你呢,还是你先看上了那佳人?”郁磨寒颤,料确已暴露,又不见锦忧,不知宛央做了何事,终不敢撒谎。除与锦忧厮磨外,全盘托出。宛央听后,叹一口气,道:“若是如此,小荷有些错怪她了。既然她还挺可怜,我就原谅她了。”说罢,打开衣柜门。锦忧泪眼婆娑,跪伏而出,于二人面前不停叩首。郁磨连忙将她扶起,取一手帕为她拭泪。锦忧眼中闪过深深悔恨,她对郁磨说道:
“奴能遇见君,实为奴之荣幸。奴本欲尽奴之驽力,安心侍君,与君白头偕老、共享天伦。不料君已有妻室,奴实逾越。望君好好与贤妻交流,莫再记念奴。奴即行去。”
郁磨又语塞,只是跪下,轻拍她颤抖的身体。宛央沉思片刻,拉开郁磨,执起她的手道:“莫怕,是我不知原委,误伤了你。我武艺颇精,可助除恶。”锦忧仍埋头哭泣。宛央烦躁,揪她辫子,嚷道:“哭什么哭?说了帮你了!”锦忧吃痛,忙答:“谢夫人。奴感激涕零,但岂敢劳请两位。”宛央不悦:“我为你伸张正义,你却撵我?”锦忧忙道:“不不,只念两位已助奴甚多。”宛央道:“余最恨地痞,欲杀之以快余心,你不要阻拦。”锦忧诺诺。郁磨对宛央悄言:“不用你出马,我跟凌云足够了。”
宛央挑他的颏:“岂不知竹人皆擅暗器?至时一飞镖,就能要你的命!”郁磨辩:“那你更不能去。我每日与凌云操演,你却没见过竹地武士。”宛央道:“我武艺强于你,且比你更灵活机敏。”郁磨见劝说无果,只得答应。二人平稳好锦忧情绪,赴安毓灏屋共同探讨除恶新方略。
安仔细端详这位倔强少女:她的食指与虎口,隐匿着小小的茧,看出她习剑甚久;那柄青锋长剑,散着血腥味,剑锋仍留数抹惨红;她的裤腿与布靴,纵横十几道风干的血迹;她的双眸,透露着杀气,却装作单纯。久之,安开口道:
“既然阁下愿意的话,那么多谢阁下了。”
“至时,阁下保护锦忧舅舅即可。”
宛央不满:“你还让我夫君上战场!我都说了,我可以的!让夫君护她舅舅,我上去亲取那贼魁首级。”
安平静答:“陛下与我练习数日,已掌握防避暗器之精髓。”
宛央仍欲争执,然思考片刻道:“我另有一计。既然‘炙炭’不识锦忧,可由我假扮锦忧,骗得他接近。待他接近,我瞬杀之。至时你二人杀出,清理喽啰。”
安迟疑道:“阁下以一己之力迎战,过于危险。”宛央不予理会,默然注视着他。久之,安有些发怵,望向郁磨。郁磨了解宛央的武艺,又见她执意坚持,遂暗示安毓灏应允。安无奈颔首。